1.17 一六、宋夏和议与政局变化
一六、宋夏和议与政局变化

在战争当中,西夏始终没有放弃和平的试探,几年来,虽然打了不少胜仗,但物力消耗大,战场所得不偿所失,人心厌战,元昊也总是想乘战胜有利条件,试探和平,索取更多的金帛、物资[1]

辽国与宋重归于好,向元昊表示,希望夏宋之间能化干戈为玉帛。当然,它也不愿有个强大国家与它为邻[2]

庆历三年(一○四三年)正月,元昊派了一名使臣贺从勖带了国书来延安求和。书中称宋朝皇帝为父,自称为子;称宋为“东朝”,自称“西朝”。鄜延路军政长官庞籍和他打交道,对他说:“来书不用宋正朔,又不称臣,我不敢向朝廷报告。”贺从勖说:“子事父,如臣事君。”希望去汴京正式请和。假如皇帝一定要我们称臣,就回去再商议。朝廷这时候也想和,秘密通知庞籍:“只要元昊称臣,即使僭号也无害。”贺从勖得到允许去京师。庞籍向皇帝报告,说西夏和宋久不通市,饮无茶,衣无帛,求和是有诚意的[3]

夏使到京后,仲淹和韩琦都以为:“不改僭号,就不能和;假如卑词厚礼,改称兀卒,边备也不能懈怠,要防止重来。”[4]兀卒是元昊在国内的称呼,汉语的意思是“天子”。

这年四月,朝廷派邵良佐带了和议条件去夏国,答应封元昊为夏国主,在保安军和高平砦(今宁夏固原)设立榷场,进行贸易,岁赐绢十万匹、茶三万斤[5]

吕夷简因病求退。他任宰相多年,甚为仁宗所倚重。孙沔上书,说他“黜忠言,废直道”,只知道姑息求安,以推卸责任、逃避批评为得计。三次入相,正当西边用兵,老是打败仗。契丹乘机要索,国家人力物力十分不足,地方守宰称职的十不得一,法令常常变动,士民一片嗟怨,一点办法拿不出来,吕夷简不能不负责任。朝廷要趁这个机会重振纲纪,把那些当做的事做起来,选贤任能,节用养士。皇帝不以孙沔上书为罪,吕夷简也说:“闻恨迟十年。”[6]

三月,夷简罢相,富弼被命为枢密副使。不久,范仲淹、韩琦也接到同样的任命[7]。仲淹的老友欧阳修为知谏院,这是一个重要职务,在北宋政治生活中,它和御史台合称“台谏”,朝廷大事,包括宰执是否称职以及用人不当,它都可发表意见,予以谏正。

仲淹和韩琦五次上表请辞,他们都以为在陕西四年,对边情已经熟悉,一切都按照已定计划进行:选拔得力将佐,加紧修筑城砦,训练兵马,完备器械,打算再过三两年,讨服横山一带居住的羌人部落,消除边境祸害。马上离开,新来的人又得重新熟悉边情。送故迎新,人心不安定,有可能使边防工作受到损失。假如敌人乘我不备,便易得计[8]

西夏请和一事,他们在表中也作了分析,认为宋夏四十年和平,一旦被破坏,值得深思。夏人求和,情伪未知,道路传闻又在调集兵力,很可担心。假如西夏以求和为名,“别营凶计”,我们一旦离去,夏人“或有侵轶,害及生灵,使朝廷重忧”,我们“虽伏显诛,亦无所救”[9]

宋夏和议在进行。仲淹、韩琦都被调入汴京。杜衍由枢密副使擢正使。原来已被任命为此职的夏竦,仍旧回了蔡州(今河南汝南)。夏竦自陕西召回,判蔡州,召为枢密使,很多人反对他,说他在陕西胆小怕事,办事不肯尽力,还暗中交结宦官[10]

新任相职的是章得象和晏殊,贾昌朝参知政事。谏官除欧阳修外,还有蔡襄、王素和余靖。

王素是北宋名臣王旦最小的儿子。仁宗生子,打算普遍地加一次官,他不赞成,说西边正在打仗,“宜留爵秩以赏战功”。后来又谏请仁宗把宦官王德用所进的两名女子送回去,仁宗说:“她们在我身边已经很久了。”他说:“我担心的正是她们在你身边。”[11]

蔡襄是宋代最著名的书法家。人们说,看他写的字,像读欧阳修作的文,“端严而不刻,温厚而不犯”。宋代有名的书家苏东坡、黄山谷和米芾,都不如他浑厚、庄重[12]。余靖当范仲淹贬官饶州时,曾向皇帝提出不当把敢于讲话的人加以放逐[13]

这些人,当时都是被称为贤者的。

仲淹还没有入京,国子监直讲石介就写了一首庆历圣德诗,对这个新政府的人物,一一加以赞美。对仲淹,他称赞说:

惟汝仲淹,汝诚予察。太后乘势,汤沸火热。

汝时小臣,危言嶪嶪。为予司谏,正予门

为予京兆,堲予谗说。贼叛予夏,往予式遏。

六月酷日,大冬积雪。汝寒汝暑,同予士卒。

予闻辛酸,汝不告乏。[14]

用的是皇帝的口吻,说仲淹为皇帝所深赏。太后听政时,仲淹官位还低,却已危言高论,不惧权势。后来任谏职,做开封府知府,疾谗说,勇敢地和错误作斗争。西方用兵,祁寒酷暑,与士卒同甘苦,一点也不退缩。把仲淹和富弼,比作古代名臣夔和契。诗中,还指斥夏竦为大奸,把竦罢回蔡州,说是“大奸之去,如距斯脱”[15]。距是雄鸡脚爪,鸡斗时便用脚爪互相攻击。

赴京途中,仲淹读到这首诗,对韩琦说:“这种人真坏事!”[16]为仲淹所赏识的孙复,也为石介担忧,说日后必因此而得祸[17]。庆历新政失败,石介被逐,通判濮州(今山东鄄城北),没到任就死了。但夏竦不放过他,诬陷他和一个谋反的人有牵连,说他逃往契丹,并没有死,要把棺木打开,看看是不是真死了。石介家乡几百人保证石介真已死,才免发棺,但他的子弟仍受到处罚,羁管他州,过了很久才放回家园[18]

石介是个学者,专门研究过唐史,作了一部《唐鉴》,借佞臣、宦官、宫女,“指切当时”,一点忌讳也没有[19]。仲淹对他很了解,任执政时,余靖推荐石介作谏官,其他执政都同意,只他不同意,说:“石介这个人,刚正不阿,是大家都知道的。但脾气很怪,一旦作了谏官,一定要皇帝做一些难以做到的事。一点不顺心,便要拉着皇帝,叩头流血,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20]

仲淹心事重重地走向汴京。回望还没有安宁的边境,他的心沉下来了。多么希望留任啊!他和韩琦是一样的;现在,希望化成了烟,他们的心情也相同。不久,又要防秋了。去边境一天一天地远,在京毕竟和在泾州不同,一旦西夏生事,谁来承担这个过失?战争不是儿戏,军民的生命、财产绝不是小事呀![21]

邵良佐这年七月从西夏回来,带来了和议条件,西夏仍旧坚持称男而不称臣。朝廷倾向接受夏国的条件,韩琦极力反对[22]。塞门砦和丰州已为西夏所占领,多数人认为和议的条件,要包括收复这些失地在内。仲淹以为这些地方,原来为属户所居住,夏人攻占之后,属户都迁走了,留下的是一片空隙,“中国利害,不系于此”。他向皇帝讲历史,说刘邦、李世民都曾“屈事戎狄”,等到国力强了,将帅得人了,才对匈奴、突厥发动攻击,“以雪天下之耻”。又说宋太宗的时候,“北陷易州,西失灵夏”,与契丹、西夏议和时,都“略而不言”。在仲淹看来,战争长期拖下去,不仅要“困耗生民”,而且变化难测,要成为“社稷之忧”。他主张“名体已顺”,便可言和,然后重新研究边防,把兵撤掉,把供给边上的粮草减下来,让老百姓喘口气,努力耕作,选练将士,使国富民强,“以待四夷之变”。不能够和“戎狄”争是非,决胜负,“以耗兆民,以危天下”[23]

宰相晏殊,和仲淹意见相同。欧阳修激烈反对议和,以为这样屈从西夏,与之议和,不以为羞的,多半是“不忠无识之人”[24]

第二年五月,元昊称臣,自号夏国主。宋夏和议正式成立[25]

朝廷内部对和议意见不同,争论亦烈。范仲淹坚持不必索还已失之地,和夏国缔结和约,说他“备位二府”,有责任考虑国家安危大计,不敢避谤。和他交谊甚深、关系至密的人也有些站在对立的地位。

【注释】

[1]《西夏史稿》六八、六九页。

[2]《长编》卷一三八庆历二年是岁条云:“朝廷益厌兵。会契丹使者来,亦言元昊欲归款南朝而未敢,若南朝以优礼怀来之,彼宜洗心自新。”

[3]《长编》卷一三八庆历二年是岁条,卷一三九庆历三年正月癸巳条;《西夏史稿》七○页。

[4]《续资治通鉴》卷四五庆历三年二月乙卯条。

[5]《长编》卷一四○庆历三年四月癸卯条。

[6]《长编》卷一三九庆历三年正月丙申条。

[7]富弼被任命在三月壬申,韩琦、范仲淹被任命在四月甲辰,并见《长编》。

[8]《范文正公集》卷一八有臣等陈让五状,此据一、五状。《与朱校理书》云:“十六日被旨赴阙,至二十二日,与韩公同上五章……乞且留任。”(《范文正公集》附《尺牍》下)

[9]此据《范文正公集》二、三状。

[10]《长编》卷一四○庆历三年四月乙巳条。

[11]《宋史》卷三二○《王素传》云:“太尉(王)旦季子也。……适皇子生,将进百僚以官,惠诸军以赏。素争曰:……宜留爵秩以赏战功,储金缯以佐边费。……王德用进二女子,素论之,帝曰:……然已事朕左右,奈何?素曰:臣之忧正恐在左右尔。”

[12]《书林藻鉴》卷九引邓肃及苍润轩碑跋。

[13]《宋史》卷三二○《余靖传》。

[14]《宋史》卷四三二《石介传》。

[15]《宋史》卷四三二《石介传》。

[16]《范文正公集》附《言行拾遗事录》卷一。

[17]《宋史》卷四三二《石介传》云:“诗且出,孙复曰:子祸始于此矣。”

[18]《宋史》卷四三二《石介传》,又《东轩笔录》卷九。

[19]《宋史》卷四三二《石介传》,又《东轩笔录》卷九。

[20]《范文正公集》附《言行拾遗事录》卷一、《东轩笔录》卷一三。

[21]《范文正公集》附《尺牍》下《与朱校理书》云:“边事未宁,防秋在近,乞且留任。……入则功远而未济,后有边患,咎归何人,军民亿万,生死一战,得为小事耶?”

[22]《续资治通鉴》卷四五庆历三年七月乙酉条。

[23]《范文正公集》附《奏议》下《奏元昊求和所争疆界乞更不问》。

[24]《续资治通鉴》卷四五庆历三年七月乙酉条。

[25]《宋史》卷一一《仁宗纪》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