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不是logo——专访晓雪
文／王莹莹
晓雪，ELLE中国版《ELLE世界时装之苑》出版人兼编辑总监。媒体称其为“中国明星的时尚教母”，曾被《时尚》杂志评为中国“50大魅力女人”。
穿“动物园”的女编辑？
采访过的名人中，没有谁像晓雪这么忙，更何况，她或许还算不上“名人”。
采访早早便约好了，可是总因这样那样的原因一拖再拖。通过她的微博，也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忙”：主办时尚界风尚大典，去中欧国际商业学院充电，参加北京国际时装周开幕……她本人今天在北京，明天去上海，再一打电话，人已经到了香港……
好不容易在最后一刻确定采访，却是被安排在夜晚10点钟，北京至上海的飞机落地时，她一边赶路一边用手机接受采访。不禁让人联想起电影《穿普拉达的女魔头里的女一号，年轻貌美的时尚主编助理Andrea如生了三头六臂，拎着大包小包，踩着超过10厘米的高跟鞋，被无数个电话轰炸着，健步如飞在纽约高耸入云的钢铁丛林中。
现实中，晓雪可不是那个忍气吞声的助理小妞，而是可以颐指气使、强势跋扈的主编“女魔头”。她负责的时尚杂志不仅在全球拥有70多个版本，而且是最早入驻中国的时尚媒体之一，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甚至引领着中国时尚行业的走向。而她本人也因此被称为中国的“时尚教母”。
对于这个称号，晓雪是“拒收”的。什么是“时尚教母”？在她看来，个人影响力必须达到一旦穿上本土设计师的衣服便有可能令这位设计师大红大紫的程度。早期的Coco Chanel就不必说了，一句“潮流瞬息变，唯有风格永存”成为时尚界的金句；前两年大热的《欲望都市》则把个头不高，长相一般的Sara Jessica Parker推向时尚塔尖；更有新婚不久的英国王妃凯特，因为穿着打扮的绝佳品位，竟能令包括Alexander McQueen在内的8大英伦品牌一炮走红。
但是在中国，这种“教母”级人物并未出现。毕竟中国的时尚行业刚刚起步，哪怕我们已经成为世界奢侈品消费大国，哪怕我们随便一个OL（office lady，白领）都会拥有一两件超级大牌，可是表面的繁荣仍然无法弥补骨子里的落差。面对欧洲数百年积淀的时尚文明，晓雪这样形容：“我们还是小学生，需要这个行业从模特、化妆师、摄影师到设计师、编辑……都一起努力。”
在这么一个方兴未艾的瑰丽世界，晓雪形容自己忙得“像打仗一样”，一年有大半年时间在外面飞，白天无数件事情等着去做，夜里12点之后才有时间处理E-mail，大大小小很多封，看得眼睛涩了、睁不开了还得看……
可是仍然挡不住那些误读。比如“时尚女编辑”就是“穿‘动物园的女编辑’”（即时尚女编辑的名牌大多是从动物园批发市场淘来的）；而“时尚杂志则是一群月入8000元的人编辑给月入3000元的人看，憧憬月入30000元的人的生活”。
印象最深刻的是一次招聘，晓雪面试一个想做编辑的女孩子。女孩非常不客气地举起时尚杂志：“看看你们做了什么？虚荣、肤浅，整本全是logo！你要告诉中国百姓什么？这些名牌有什么了不起……”
晓雪安静地听完她的“控诉”，然后问她：“你可不可以给我讲几个你痛恨的这些没什么了不起的品牌的历史、设计师、设计理念及文化背景？”姑娘哑然。
确实，有多少人正如这个“正义”的女孩一样，关于时尚，关于logo，更多是被那些浮华遮住双眼。
十 年
时尚这个圈，晓雪进得有些晚。
快30岁时，她才从电影行业改行到女性时尚杂志。2002年10月，晓雪第一次来到巴黎时装周。走进秀场时她很没有底气，不知道该和那些看似趾高气扬的时尚人说什么，也不知道该穿什么衣服才得体。那时很少有品牌把位置让给一个中国媒体的时装编辑，为了要到一张站票，她需要跟品牌公关磨很久，实在连站票都讨不到的时候就早早到秀场门口候着，看能不能找个熟人让自己“蹭”进去。
不熟悉巴黎，打不起也叫不到出租车，每天就在地铁里奔波，有时候没有按时找到秀场或被保安拒之门外，她只好眼泪汪汪地听着秀场的音乐踮起脚尖努力往里看……
公司没有费用每一季都送编辑去巴黎看秀，于是晓雪把积蓄都花在巴黎时装周上
后来，她开始有了座位；后来，她的座位一排排向前；再后来，她坐到了第一排
十年光阴倏忽而过。2012年3月，又是一季时装周。晓雪早不用再搭地铁，编辑记者、摄影、摄像，整个团队七八个人乘专车集体浩浩荡荡去看秀；品牌公关们早早在门口等着，人没到，短信、电话已在催……
即使这样，晓雪一直不敢忘记10年前自己第一次来巴黎看秀时的诚惶诚恐：“人生好像过山车，有时往上走，有时往下走，无论怎样，都希望自己保持清醒，记得当初为什么出发。”
在这个“像梦一样的行业”里，时刻有令她感动的瞬间。比如在巴黎，Dior轰动全球时装界的60周年巴黎凡尔赛宫高级时装秀上，John Galliano的46套华服无一令人失望，无论是创意非凡的设计，还是精细到极致的手工，都让人叹为观止。那一刻她清晰地感受到：时装不仅是衣服，不仅是艺术，不仅是设计，还是一种能量，传递着荣耀、自豪与力量。
就在不久前刚刚结束的风尚大典中，晓雪选择了上海女设计师华娟设计的一条蓝裙，那简洁的设计与优雅的剪裁令她成为流光溢彩中一抹沉静的蓝。而如斯选择，不仅出于审美，更出于时尚人对“中国设计”的支持与信任。
在貌似浮华与虚幻的美丽符号中沉潜10多年，许多人问这个行业带给晓雪的改变，晓雪说：“10年前，我对名牌要用仰视的目光，第一因为买不起，第二觉得那些logo深不可测；10年后，我对名牌用平视甚至俯视的目光，懂得了logo不再是判断一个设计好坏的标准。”
因为懂得，所以不会妄加评说，更不会被轻易裹挟。她不赞成女孩子们把logo视为自己的人生目标，但也不反对合理地享受logo，比如通过努力打拼为自己买一件名牌作为奖励。
“logo不是坏东西，却也不要成为我们的负担。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但衣裳之外，总有些东西是什么样的logo也代替不了的，永远都会令自己发光。”
爱上当下的自己
晓雪并不认为自己是“成功女性”。
她也会对着成堆的工作感慨：我是不是太笨，每天工作12小时，事情还是多得做不完；她在天上频繁地“飞”，只好调侃自己：“上辈子一定是只懒惰的小鸟，飞得太少，要用这一辈子来还。”她在工作与家庭中艰难地走钢丝，唯一能做到的便是：工作结束后，赶可以爬起来的最早班机飞回女儿身边，满身疲惫却满心欢喜地和女儿玩，等她们睡了再回到电脑前……
有媒体向她取经，谈现代女性的平衡之道，她诚实地回答：“对不起，我平衡得不好。”但有关现代女性的点点滴滴，她始终在思考，并且结集成《优雅》一书。
在今天这个“屌丝”“囧”泛滥的重口味时代，“优雅”听上去就像古董般陈旧，更有网友问：“没有钱，没有名牌，优雅得起来吗？”晓雪说自己有些心痛，因为她所看到的优雅是从姥姥身上而来。90多岁的姥姥几乎是一部中国近代史，经历了富贵、战乱、“文革”迫害、改革开放等各个时代，在那些贫穷、艰难甚至受辱的窘困日子里，姥姥即使被安排扫厕所也要穿得干干净净，头发梳理整齐；即便身上的“配饰”只剩下几个普通的黑发卡，也总能把这几只再普通不过的黑发卡变出很多花样来；即使窘迫到不得不借钱买米，依然记得侍弄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而她自己，也在仔细品读“优雅”。时尚行业不仅让她明白面膜的重要性、高跟鞋最漂亮的高度、丝巾搭配技巧、化妆品的秘诀、如何成为party女王……更令她深感一个优雅女人其实包含了风格、态度、智慧、爱等许多层面。
所以，你可以没有钱，也可以没有魔鬼身材，但一样可以欣赏时尚，一样可以追求优雅，因为“优雅是追求完美的心气和接纳不完美的淡定，是精致而得体的外表和丰富而强大的内心”。而优雅，更令一个女人即便跌入最阴暗的谷底，依然闪闪发光
不久前，晓雪过42岁生日。她把自己24岁的照片与42岁的照片并排贴在博客上没有人怀疑24岁的青春，也没有人否认42岁时的静好。
“突然感觉岁月更像一杆秤，24岁我们在左边放了什么，多年后，42岁我们就在右边收获什么。不必在意一时的倾斜，岁岁年年，那杆秤早晚都会平。”
所以，她唯愿岁月静好，每一个女孩或者女人都爱上当下的自己。
每个人都可以优雅起来
《读者·原创版》：你可真忙，甚至形容自己“忙得像打仗一样”。累不累？有没有扛不住的时候？
晓雪：当然有了！不过扛不住也不是坏事情，绷不住就松一下吧。实在扛不住我也会拎着行李箱去旅行。今年我就去了北非小岛马德拉，还是因为20多年前看三毛书上讲“马德拉就是马德拉，那份薄薄凉凉的空气，就是葡萄牙式的诗”，去了之后感觉真好，尤其感觉20多年前的一个小小梦想终于实现了，非常奇妙。
《读者·原创版》：可是你依然要回到日常忙碌的生活轨迹。如此忙碌的状态中是否还能保持优雅呢？
晓雪：优雅和忙碌完全不矛盾。优雅更多指一种心态，无论你是忙碌还是清闲都可以优雅。不是说你每天运筹帷幄就可以优雅，比如我就是一个高级打工者，是一个非常大的齿轮上的一个小螺丝钉，齿轮转得快，我就转得快，齿轮转得慢，我才能慢下来。这和今天所有职场中人都一样，我们必须接受这个常态，并且努力在一个高速运转的环境中把心态调整到优雅状态。
《读者·原创版》：可很多人认为优雅很难，而时尚杂志中炮制出来的精致生活更像海市蜃楼，我们根本过不上。
晓雪：如果你觉得自己过不上，谁能过得上呢？它需要什么样的条件吗？
《读者·原创版》：首先得有钱吧，然后是时间。
晓雪：钱和时间，这是对优雅精致的误解。比如我们曾经做过一个选题“米饭的颜色”：大家都知道米饭是白色，但是和红豆一起煮就变成红色，和菠菜一起煮就变成绿色，既营养，又增加生活趣味，不需要很多花销就可以做到。所以精致、优雅更是对美好事物的渴望，不管这个美好事物是一件漂亮衣服、一个好看的包包，还是家里一个好看的茶杯、一块好看的桌布，只要有这种美好愿望，就都有可能实现，无论你一年挣100万、10万、1万。优雅还是和金钱无关。
不能被logo裹挟
《读者·原创版》：面对一位时尚女主编，我们不能不联想起前些年热映的电影《穿普拉达的女魔头》请问那部电影对你的生活有没有影响？
晓雪：没有。当时我妈看了电影也说：“哎呀，原来你的生活是这样啊！”我说：“妈呀，你真是高估我了，我的生活连女魔头助理都不如。”毕竟我们这两个国家的时尚行业还相差很远，我们的时尚行业才刚刚起步。
《读者·原创版》：今年夏天有一部电视剧《时尚女编辑》，原名是“穿‘动物园’的女编辑”，即时尚女编辑的“名牌披身”多是去动物园批发市场淘来的。请问这是一个普遍现象吗？你会介意同事们穿着动物园淘来的名牌吗？
晓雪：动物园有名牌吗？最多都是仿名牌吧！关于名牌，我对编辑们这样说：“不穿名牌一点儿不丢人，但不能穿假名牌。”这是因为我们做这个产业，至少要尊重这个产业的知识产权，就好比做电影的人不买盗版碟一样，这是一种起码的职业操守。不穿名牌怕什么呢？不穿名牌也可以穿得很好看呀，衣服便宜点没关系，要是你能把100块钱的衣服穿出1000块钱的样子，那是你的本事。
《读者·原创版》：购物狂、拜金女呢？在这个距离物质最近的行业里，如何才能不被物质裹挟？
晓雪：人心里有什么眼里便有什么。如果你心里只有logo，那你眼里就只有logo；如果你心里更愿意看这一件东西的设计、创意，那你眼里才会有它的设计与创意。如果有这样的态度就不会被这些logo裹挟了。你自个儿清楚想要什么就可以了。如果你就是想要一个好看的包，这没什么呀，自己想办法去挣吧。但不能说我的人生奋斗目标就是一个好看的包，那就毁了，因为你最终会不择手段去要这个包，这就很可怕了。
时尚是一种生活态度
《读者·原创版》：你以前是影视行业的，30岁时才进入时尚圈，当时有许多人认为“晚了”。今天的你还这样认为吗？
晓雪：我觉得哪个圈都没有年龄限制。人如果能做到将心态归零，那是一种特别好的人生体验。你放弃以前你懂得的、拥有的，愿意从零开始，做一件你特别想做的事情，这种感觉特别好。无论你是20岁、30岁、40岁还是50岁，都可以。
《读者·原创版》：说起时尚，我们最容易联想起“暴利与金钱”。请你以十多年的时尚从业者的记录与观察谈谈。什么是时尚。
晓雪：时尚就是一种生活态度，时尚绝不是品牌和logo。好比我身边有一个家居设计师，她的生活中没有一件名牌，也不热衷于买名牌，但是她会亲自设计家里每一个小杯子、小椅子，每一个物品都非常有特点、有创意，这种生活就很时尚啊！
《读者·原创版》：最近你看到的最时尚的一件事是什么？
晓雪：上周五我们在上海的复兴公园做风尚大典，曾经在米兰设计周获奖的中国设计师张雷给我们设计了一个衣服展示区。因为他来自建筑界，于是就用了好多建筑元素把展区布置成老上海的感觉，有电话亭、黄包车，再把衣服放进去。我们过去一看哇，特别有意思！因为他没有局限在用服装手段，而是把上海的Lifestyle融在里面这绝对是很时尚的事情了，因为衣服不仅仅是衣服了，而是整个生活方式和态度。
幸福是生活中的体验或者经历
《读者·原创版》：今天的女性承担着太多的角色：妈妈、妻子、女儿、朋友、领导……不只一次看到你说自己平衡得不好，身为成功女性。为什么这么“不励志”？
晓雪：我没把自个儿当成功女性，没给自己立一个碑。我就是一个真实、普通的女人，每个女人有的麻烦、忧愁、纠结、痛苦我都有。我特别怕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怕自己飘飘然。写小文《十年》时，我都哭了，真的是怕忘记自己当初为什么出发不管爬到多高，走过多远。我希望自己是个清醒的人。
《读者·原创版》：套用央视“幸福调查”的提问，很突兀地问你一句：幸福吗？
晓雪：还行吧，挺幸福的。
《读者·原创版》：你通常在什么时刻最容易感受到幸福？
晓雪：太多了，今天上飞机前我教女儿背了一首唐诗，特别开心；到候机室，看到有人在看我们的杂志，也挺开心；下飞机时把中药落在飞机上，空乘人员就把中药送到行李查询处，丢东西还能找回来，挺好！幸福这事不是老天给你一个大馅饼，你接着了就幸福了。幸福更像是生活中的一种体验或者经历，包括你和朋友、家人、同事、爱人间一个互相扶持、互相滋养的过程。
《读者·原创版》：感觉你一点也不贪心。
晓雪：贪心是幸福感的大敌啊！其实生活中到处都是快乐，你只要想找，就一定能找得到。只是现在好多人放弃了找乐的心态，这是遗憾。只要不放弃去找的心气儿，就一定会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