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　敏

邱启明，央视《24小时》《看见》栏目主持人。他曾被误解，被炮轰，也曾被网友誉为“央视最牛主播”。他说：“谁不在乎收视率，但是得在乎能不能活得敞亮点像个男人。”

他一只手插在牛仔裤的裤兜里，一双长腿，站在街对面，哪怕只是蓝色T恤配白球鞋，也有种会被星探搭讪的气质。

采访时，他曾想顶着正午的日头，坐在室外的咖啡桌旁，因为“男人就得晒黑点有点男人样”。

邱启明，江苏省宿迁市人，央视《24小时》《看见》节目的主持人。21岁涉足电视领域，从南京到上海，再赴北京，闯荡19年。

高中时，他拿到一张北京广播学院的招生简章，去了其设在南京的专业考试点——江苏人民广播电台。他没做准备，只借了父亲的呢子中山装正经地穿上。别人提醒你至少得读点啥啊！他四处转悠，电台的木楼梯下有张旧报纸，登了首诗，他念了一遍就拿着去考试了。

担任主考官的胡德兰老师很欣赏他的好嗓音，让他好好考文化课。结果他考砸了，差了5分。当时差1分要补交1000块钱，家里拿不出来。还好，胡德兰老师惜才推荐他去江苏人民广播电台对外部工作，主持一档风格柔软的节目，读读配乐散文。

从那时起，他就喜欢上了娓娓道来的播音风格。

几个月后，南京有线电视台成立。机缘凑巧，21岁的邱启明成为筹办期间唯一的主持人，轮流主持6个节目，混乱，也充实。他跟着身边的老师边学边用，懂得了什么是消息、专题、评论……他不逐字“念”新闻，而是“说”新闻，温和，不骄矜。

9个月后，邱启明被江苏省当时最好的电视台南京电视台“挖”了过去，“除了英语节目没有做过，基本是万金油”。从纯粹的新闻播报生到《社会大广角》的主持人，在台里干了13年，他拿奖无数，成为南京首席主播、南京名嘴。

2006年，邱启明进入上海东方卫视《看天下》栏目。这档大型的早间新闻节目长达两个半小时，节奏明快，启明和另外3位主持人在直播室要完全脱稿。他表现不俗，还收获了爱情：与同栏目的女主持人李函牵手，步入婚姻。

生活安定，佳人相伴，直到2009年8月，他受邀进入央视新闻频道新栏目《24小时》，开始了上海、北京两地奔波的生活。从赴京录完样片到决定辞职，仅用了5天。启明很少优柔寡断：虽说家人在上海，孩子才6个多月，来北京还得租房……但能从地方台跳到国家电视台，从做新闻的角度来说，挺好。

2009年8月11日晚，邱启明在《24小时》首度亮相，他调侃“莫拉克”台风是“大胖子”。3个月后，他掀起了一场波澜。当天有位外国经济学家建议中国以涨工资来拉动内需，启明点评说：“但愿啊，多涨点。其实咱们涨工资没停啊，只是中国老百姓习惯存钱。”他的本意有点调侃：中国人生性节俭，而且医疗、住房、养孩子都需要存钱……但几大网站很快登出以“央视主播说中国老百姓不差钱”为标题的新闻，他被误解，被炮轰，还要公开道歉：“是我表达的意思不够完整。”

2010年6月，邱启明再次被关注。他连线江西防汛指挥部负责人询问汛情，对方说了一堆感谢水利部、省政府领导关怀的话，被他两次打断：“请直接告诉我居民是否疏散。”网友赞他是“央视最牛主播”，他在博客中回应：“有点担心某主任，担心他的家人所承受的压力，请大家评论时尽量不再提及他的名字。”

2011年8月7日，邱启明加盟央视综合频道《看见》周末版，与柴静搭档。

在京工作，启明得空就回上海的家。儿子乖木十分可爱，眼睛“清澈见底，没有任何污染，柔得杀人，清清的，让你不忍离开”。他写博文公开对爱子的期望：一、必须讲诚信，人无信，则不立。二、懂得感恩，懂得回报。三、不在乎儿子成为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但得有社会责任和担当。

启明特别提醒：“现在特别流行‘我爸是李刚’，你爸是邱启明，一个没权也没钱的爸爸。但爸爸是一个有爱的老爸，懂得感恩和付出的老爸。”

爱儿子的启明，也爱天下的孩子。

社会不缺“愤青”，缺少的是做实事的人。启明在微博上转载的都是需要救助的孩子的信息，并附上自己的汇款凭据，号召大家一起出力。同事、作家王开岭曾说：“启明像故事里的孩子，不停地把搁浅的小鱼抛向大海，即使鱼有千万，即使有人说‘大海不在乎’，他却喊：‘这条小鱼在乎！还有这一条……’这个男人有着英雄的愤怒和女人的温柔。”

善良的启明偶尔有点无厘头。

有人问：“你这么帅，怎么不去拍电视剧？”

他答：“拍过啊，十个镜头分在八集里头，绝对龙套！”

有人问：“摩羯座有十大优点……（一一罗列）你符合几条？”他答：“除了前十条全对上了。”

有人问：“你做过最疯狂的一件事情是什么？”他答：“2007年在新疆，冬雪满山每个人都穿着军大衣。有个朋友挑战极限，穿着一身保暖的连体游泳服下了湖。我说这有啥难的，穿条短裤也下去了，在湖里游了20分钟，冻得僵掉，差点上不来挂了。

还有人问：“只有一张成人高考的大专文凭，遗憾吗？”他答：“因此受过轻视包括职称、参评、福利待遇，都受牵连。后来想到‘文凭’就有点扭曲，不相信非要有这个才能得到想要的，也不主动参与评奖了，各个奖反而主动来找我。”

邱启明自称是个寡淡的人，并不热衷于名利。

他拥有的最大的一件奢侈品，就是早在南京时购买的私家车。已经半年了，他未给自己添置过一件衣服，笑言：“我穿件T恤，就没有气质吗？”

这小子有点骨气

《读者·原创版》：《看见》周末版有一个定位，即“不容忍哗众取宠的辞藻，不容忍沽名钓誉的题材，社会再浮躁，也会有一群始终坚守的人”。你怎么理解“坚守”？

邱启明：《看见》没有多少评论，就想把生活和记录一比一地呈现给你，让你看见并感觉到新闻中的人。坚守什么，没有固定标准，这根线在每个人心里。我们对这个社会未知的东西太多，各种乱象都有，对和错的标准在哪里？要通过自己的观察。每个人对自我的约束道德，任何时候都要摸着良心做事。《看见》是积极、公正的，希望洗尽尘埃，呈现真善美。

《读者·原创版》：跟柴静搭档，感觉如何？

邱启明：之前做《24小时》，有7期跟她合作。（合作中）彼此平等，高度配合，她一直帮着我。柴静3月8日的演讲我也看了，不得不佩服她的聪慧，包括讲故事的拿捏和逻辑的缜密。我不怕被比较，也很在乎团队的精神合力。在南京我就是“偷艺”，跟着一线的前辈学习。仅仅念个稿子，不是我的目标。

《读者·原创版》：帅哥、牛人、邻家大叔、金牌司仪、首席主播……做电视多年，你最喜欢哪个名号？

邱启明：在观众眼里，我是善良的邻家大叔吧（笑）。以前挺在乎“金牌司仪”什么的，这么多年过来，看到很多民生新闻为了收视率激烈竞争，让我对主持人有了更清楚的认识。“收视率是万恶之源”，不无道理。

《读者·原创版》：不可否认，收视率能带来很多人追捧的名利。

邱启明：我很不屑某种民生新闻的编排：一天能播8条恶性撞车事件，3条夫妻打架的新闻，或者儿不养娘还公开叫嚣的消息……无法忍受。谁不在乎收视率？但是得在乎是否像个男人，在乎能不能活得敞亮点！不要低俗、庸俗、媚俗。要让人觉得，这小子有点骨气，心里有点东西。

《读者·原创版》：作为主播要尽量克制情绪，以求客观，而你想在播报中保持个性。二者矛盾吗？

邱启明：主播不要情绪，可以有性情。在上海，我就做脱口秀之类的节目，喜欢自然沟通，《看见》的制片人也是《24小时》的第一任制片人，认可这一点。我个人习惯随意自然的播报态度，而不是直接念新闻稿。

《读者·原创版》：你的这种风格备受关注，尤其是对涨工资的评论，以及打断官员讲话询问灾民转移情况……你如何看待被过度关注以及由此带来的名气？

邱启明：挺意外的。有名气不是坏事，但习惯用谎言、噱头、炒作来吸引眼球时，就完全走偏了。我尤其反对炒作这种恶心的手段，某某姐什么的，我都无法认可。我有权利不关注你，不转载你，不评论你，当你完全透明。在社会道德缺失的前提下我只能做到这一点。

那不叫新闻，叫娱乐

《读者·原创版》：从南京到上海再到北京，你曾说工资是递减的。跳槽的动力来自哪里？

邱启明：一开始做电视是机缘巧合，觉得挺风光。在央视两年，新闻责任感越来越强，也更明白新闻的本质和新闻工作者的操守。经历过一些坎坷，我很庆幸至今还留在这个团队里。新闻评论部在我心里地位很高。我尽量用现在的平台解民怨，舒民心实施舆论监督。否则，那不叫新闻，叫娱乐。

《读者·原创版》：你在微博中对于社会不公事件（包括暴力拆迁）总是义愤填膺压力大吗？

邱启明：有些地方出现的违法暴力拆迁，即便是个案，但恐成蚁穴。《新闻1+1最近播出的专题片《暴力拆迁必须铲除》，监察部责令长春市政府向吉林省政府及国务院作出深刻检查，长春市市长公开道歉，大快民心。当初共产党打天下，就是为了帮助受欺辱的人站起来，能有生存、平等和自由的权利。现在有的人拿着俸禄，开着公车，却忘了初衷。

微博上了两年，压力是越来越大……但我太喜欢这个平台了。改革推进，良莠不齐，泥沙俱下，有个发声的平台很重要。也还有人骂微博，但要我说，即便它也会删帖但是这个新媒体的确担当巨大，压力巨大，作用巨大。

《读者·原创版》：在目前的平台和环境下，你会偶尔感到悲观吗？

邱启明：我心态积极，充满希望。贪官令人厌恶，但不怕有贪官，因为相信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个国家不能乱，乱了，受苦的只能是我们老百姓。我还留在这个媒体，是源于心中的新闻理想。如果在这个过程中触犯了什么，必须要离开，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就不会后悔。

《读者·原创版》：你转发微博时，会怎样考证其真实性？

邱启明：我一般不转没有加“V”的用户的微博。有段视频爆料，有人在学生宿舍被打。我无法证明这不是一起网络恶搞事件，所以不评论，建议知情者或者受害人去报警。

还有个报社记者发微博，说一个女孩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被锁到某部门的抽屉里，还配了女孩在农村刷锅的照片。我一看，这不是前两年的事吗？这女孩早已入学。事情早已解决，但跟帖的人都在骂社会。我说，某某先生，作为媒体人，要有担当。转发旧新闻，就是假新闻，就是炒作。

《读者·原创版》：你还转发了很多孩子尤其是孤残病患孩子的求助信息。受过骗吗？

邱启明：受过骗。我找一个商人朋友给孩子捐了3万元，结果被一个所谓的“志愿者”骗走了2万元。当然，还得继续做下去……我就是觉得，孩子不该受那样的罪。

《读者·原创版》：你常常在微博上贴出给不同孩子的汇款单，每次都捐1000元。为什么贴出来？

邱启明：不是标榜自己，就是表明自己不仅说，也在做。如果网友看到了，被感动了，或许会跟我一起做。五十、一百不嫌少。光批评没有用，得去做，哪怕尽一点点力也好。

人人都能这样，社会肯定差不了。

《读者·原创版》：身边像你这样的朋友多吗？

邱启明：我觉得还需要鼓动。很多人不是不想捐，而是有太多的顾虑，对慈善机构不信任。一桌人吃饭，我会募捐：“哥们儿，姐们儿，少吃一道菜，少喝一瓶酒，给孩子捐点钱。”之后把捐款合照发到微博上，立此存照。

我一直挺标哥（陈光标），人家是撒钱，又不是抢钱。吹牛皮谁都会，大把往外掏钱的人、做慈善的人，才是真正的民族脊梁。我不转手捐款，也没想过成立一个公益组织。

力量微薄，但我愿意为这样的人站台，鼓与呼。

壁虎尾巴的修复功能，我也具备

《读者·原创版》：结婚时，你在上海闸北买了套公寓，至今还在还房贷。你的收入用在公益上的比例大吗？

邱启明：房贷还有9年。除了养上海的家，给儿子买奶粉和尿不湿，给我爸买酒买烟，剩下的钱基本花在了公益上。如果我有10块钱，一般是5块钱养家，2块钱给实在看不下去的可怜孩子，2块钱给老人，还有1块钱给受到戕害的妇女。

《读者·原创版》：这种悲悯的情怀从何而来？

邱启明：我从小在城郊的外公外婆家长大。

早晨上班前，妈妈抱着我走5000米，把我送去，晚上再接回来，直到我长到7岁外婆去世后，妈妈常提起往事。大灾荒年代，外婆家有积攒的碎米和小麦麦麸，村里揭不开锅的乡亲路过家门时，外婆总会包点粮食偷偷递过去，这样的事情不止一次两次

我也爱管事儿。上中学时《少林寺》正流行，高中生喜欢打架，我就去劝架。那时还小，劝架不成，反被打得一头包。但这个情怀始终在我心底，挥之不去。前不久在北京的一个下雨天，我下夜班，凌晨一点，开车到万寿路一个拐角，看见有位妈妈抱着孩子站在路口。她说孩子不停流鼻血，想去医院。

当时那个点儿很难打到车，我说上车吧。这样的事碰上了就得帮。

《读者·原创版》：做了10年公益，还记得受赠者给予的最难忘的礼物吗？

邱启明：没有，得到最多的就是口头夸奖和短信。（笑）这也不是我所求的，做完后很开心就够了。如果有人不理解甚至误解，也伤不到我。壁虎尾巴有种修复功能随着年龄增长我也具备了，能迅速修整，内心强大得很。我愿赌服输，我以此为乐。

《读者·原创版》：精神愉悦很重要，你个人对物质似乎并没有多大要求？

邱启明：记得初一时我开始爱漂亮。人家都有西装我没有，我爸就去毛料厂买了灰呢料，花了8元钱，找裁缝做了一套小西装。女同学们都很喜欢。（笑）现在有人劝我到哪里都要有个气场，好好装扮一下。我倒觉得没有关系，能凑合就凑合。

我挺节俭的，现在想得比较多的，是给家人创造更好的条件。十几年前，我就在宿迁给父母买了一套90平方米的商品房。老人大半辈子都住在老四合院里，上个洗手间不方便。我没有多高的目标，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庭，为了让生活更美好。所有的机构，终极目标都应该是这个：让人们更幸福。

《读者·原创版》：你在北京和上海两地奔波，工作和家庭能够平衡吗？

邱启明：现在我一周在上海，24小时陪着儿子；一周在北京，唯一受苦的是我的心天天想着乖木。他两岁九个月了，跟从部队退休的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会唱军歌像《歌唱祖国》，还会走正步……对爸爸也亲，一回家就黏着我。

家里的家具都是乖木妈妈选的，我只有一个要求：餐桌不要欧美的，要圆桌。想象一下，晚间，家家户户飘出饭香，一家人团团圆圆围在桌旁吃饭，那种幸福，该有多踏实、多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