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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开往春天
1.5.18 牵 手
牵 手

文/石嘉

胡朋在监狱服刑15年了。他酗酒伤人致死,被判了重刑。他刑满后去投奔母亲。母亲独自在家,父亲病故,媳妇带着女儿早已改嫁。

胡朋来到火车站,登车前给母亲打电话说:“估计晚上8点钟到家。”他一声“妈”也没叫,只沉闷地嘟囔出一句便挂了电话。他在火车站小卖部买了一瓶酒,廉价的二锅头,半斤装,椭圆形的玻璃瓶,他攥在手里。

列车奔跑起来,车窗外的景物蒙眬不清。胡朋拧开酒瓶盖,一仰脖子便将一大半酒灌下肚,他猛烈地咳嗽起来。他惊慌地瞅瞅四周乘客,垂下头。车到站后,他挣扎着起身,抓住简单的行囊,躲躲闪闪混在下车的人群里。

车站外的高楼大厦矗立在夜色里,空气中裹着烤红薯的香味。胡朋想到母亲和家。灯光流溢,人影迷离,四周弥漫着淡淡的夜雾,令他恐慌起来。他从兜里掏出椭圆形的小酒瓶,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摔碎瓶子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一只温暖的手牵住胡朋颤抖的手,使劲将他拉起来:“走吧,回家去。”母亲牵着胡朋,娘儿俩紧挨着,老人踏踏实实地牵着刑满释放的儿子走向城市黑夜的灯火里。她有些佝偻的身体和缕缕白发就像雕刻在浓重夜色的底版上,稳重而安详。“我在车站前寻你老半天了,闻到你一身酒气。”母亲叹息道。胡朋说:“妈,我不认识路,我怕汽车,我在监狱蹲了15年。”他被母亲牵着手,高大的身躯偎依在她的肩头。他意识到自己如同儿童一般被母亲牵着手,便害臊地想挣脱开。

可母亲害怕再弄丢了儿子,使劲地牵着他的手,朝身边拉近后贴着他的脸说:“你这孩子喝了酒,头重脚轻的,跟我过马路。”汽车亮着车灯,一辆一辆“嗖嗖”地掠过。胡朋的腿发颤,脚步趔趄,柏油马路似乎成了滑冰场,稍微挪动便要跌个大跟头。他害怕极了,额头又渗出冷汗。

母亲说:“你39岁了,我在车站前寻到你,一瞧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她紧紧地牵着儿子的手,使劲儿攥住晃了晃,那手掌的温暖便传进他的心窝里,绵绵延展全身。

他说:“妈,我累了,回家就睡觉。”

“明天还要到派出所办户口,试一试,请求政府帮忙,看能不能安排一个活儿。”

夜色中的城市像梦境一般幽深,胡朋心里空落落的,一片茫然。他想到病故的父亲、改嫁的媳妇和被带走的女儿,猛然醒悟自己已从监狱的铁窗里回到世俗亲情的生活中。他望着苍老憔悴的母亲说:“妈,我还不如死在监狱里呢,我成了吃闲饭的废物。”

母亲浑身战抖了一下,随即将瘦弱的身体挺起来,更使劲地牵住他的手,说:“啥废物?你从小就是聪明能干的孩子。”

胡朋的眼泪“哗”地涌了出来,喝进肚中的二锅头翻腾着,直蹿脑门儿。出狱后一路的恐惧和怯懦纠缠着,令他身心俱疲,他想快快歇下来。

母亲牵着胡朋的手,晃一晃握得更紧了,那手掌里浸出了汗,温暖传遍胡朋全身。他不禁热血沸腾,情绪难抑,丢掉手中的行囊,一把抱住母亲,喊道:“妈,你一辈子不容易!”

母亲愣了一下,笑道:“喝点酒就醉啦,忽然说这些干啥?”

胡朋跪在地上,不顾路人诧异的目光,紧紧地抱住母亲,将头埋在她身上,放声哭道:“我上幼儿园的时候,你牵着我的手穿过漆黑的小巷,就跟昨天似的。”

母亲紧紧牵着他的手,使劲儿拉他起来,用衣袖擦干他的眼泪,弯腰拾起他丢掉的行囊,仰脸端详着儿子,哽咽着说:“又说醉话?那是我从孤儿院把你领回家,摸黑走过小巷,一晃眼你都39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