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敲棋:“初疑磊落曙天星,次见搏击三秋兵。”
人生如棋。
棋中有得有失,有喜有忧,有生有死。纵观人生,或平淡无奇,或波澜壮阔,百年时光,融于一局,令人感叹。棋可复盘,而人生只有一次,更令人独坐无语。
《论语》中有这样一句话:“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大概意思是说,整天吃得饱饱的,一点也不肯动脑筋,这样的人可真是无聊啊!不是有下棋之类的游戏吗?玩玩这些也好啊。
总是感叹古人的情操和格调,衣食无忧之后,通过下棋来陶冶情操,提高自我修养,总比打游戏好吧。
围棋的复杂世界公认,围棋有多少变化?数学家说是361的阶乘,就是361×360×359×358……一直乘到1。但围棋的变化还远远不止这些,因为围棋还可以打劫、吃子,变化就更多了。有人问打败国际象棋世界冠军的计算机“深蓝”的设计者——IBM的高级软件设计师:“计算机是否也能下围棋?”“不行,围棋不行。”他一口就否定。
唐代有个文人叫冯贽,他感叹“人能尽数天星,则遍知棋势”。能把天上的星星数清楚,也就搞明白围棋的种种变化了。围棋这些复杂的变化,可能是世界上其他智力游戏望尘莫及的。
唐朝对围棋颇为重视,唐玄宗特为围棋手们设置了一种官职,叫“棋待诏”,官阶九品,与“画待诏”、“书待诏”同属于翰林院,所以又被统称为“翰林”。唐朝是中国围棋十分兴盛的时代,又是诗歌艺术的黄金时代,不仅涌现出许多著名的围棋高手,而且不少诗人都擅长围棋,像杜甫、杜牧、白居易、刘禹锡、韩愈、李商隐等,而且写下了大量以围棋为题材的诗篇。棋以诗传,诗以棋显,相映成辉。
运石疑填海
酬段丞与诸棋流会宿弊居见赠二十四韵
元 稹
鸣局宁虚日,闲窗任废时。琴书甘尽弃,园井讵能窥。运石疑填海,争筹忆坐帷。赤心方苦斗,红烛已先施。蛇势萦山合,鸿联度岭迟。堂堂排直阵,衮衮逼羸师。
悬劫偏深猛,回征特险巇。旁攻百道进,死战万般为。异日玄黄队,今宵黑白棋。斫营看迥点,对垒重相持。善败虽称怯,骄盈最易欺。狼牙当必碎,虎口祸难移。
乘胜同三捷,扶颠望一词。希因送目便,敢恃指纵奇。退引防边策,雄吟斩将诗。眠床都浪置,通夕共忘疲。晓雉风传角,寒丛雪压枝。繁星收玉版,残月耀冰池。
僧请闻钟粥,宾催下药卮。兽炎馀炭在,蜡泪短光衰。俯仰嗟陈迹,殷勤卜后期。公私牵去住,车马各支离。分作终身癖,兼从是事隳。此中无限兴,唯怕俗人知。
元稹酷好围棋。821年,元稹请了德高望重的段文昌丞相和诸位好友到自己府中举行棋会,并写下了《酬段丞与诸棋流会宿弊居见赠二十四韵》。全诗48句,是我国吟咏围棋的长诗之一。一个宁静的日子,时间已经不再重要了,琴书都可以放在一边,园中景色更是无暇顾及。手谈几盘再说吧。落子果断有气势,运筹帷幄显智谋,紧张得忘记了时间,转眼己到掌灯时分。一字长蛇阵,环环相扣,气势如虹,直逼对手,优劣已显。“悬劫偏深猛,回征特险巇。旁攻百道进,死战万般为。”棋会整整进行了一夜,“通夕共忘疲”,一直下到“晓雉风传角”,月残星稀。才“公私牵去住,车马各支离”,依依惜别地散去,而且相约再聚会。
棋场如战场,毛泽东是围棋爱好者,并深得其妙。抗日战争时期,他就指出,要像下围棋“做眼”一样,在敌后发展游击战争,建立抗日根据地。他在井冈山不时跟朱总司令下棋,红军战士还特意给他刻个棋盘。毛泽东提出的“建立革命根据地,农村包围城市”等主张,暗合了“金角银边草肚皮”的围棋思想。解放战争时期,毛泽东提出“不计一城一地的得失,一切以歼灭敌人有生力量为原则”,这是典型的“弃子取势”。美国耶鲁大学斯格特·鲍尔曼教授的一篇文章,就是以围棋的角度来解释毛主席的战略,从中可以看到毛主席是如何利用围棋的原理带领中国共产党打赢这场战争的。
我的围棋水平一般,象棋水平在联众象棋游戏平台积分1800分以上。围棋象棋棋理相通,读这首诗的时候,特别能感受到下棋人的感受,棋逢对手,紧张激烈,挑灯夜战,揉着透着血丝干涩的双眼,依依不舍而别。唐人生活气象文雅,真的是琴棋书画,诗酒茶花,而我们现在更多是以酒为主。记得我上学的时候,我和我的小伙伴玩的是围棋、象棋、桥牌、军棋、升级,好像比现在的游戏更加益智一些。
时闻下子声
池上二绝(之一)
白居易
山僧对棋坐,局上竹阴清。
映竹无人见,时闻下子声。
下棋最惬意的时刻就是山野之间,竹下手谈,棋逢对手,物我两忘。很可惜,直到如今还没有这样的体会。期待那一天、那个人的出现。
金庸曾将围棋比作“头脑体操”,他说下围棋有五得:得好友、得人和、得教训、得心悟、得天寿。养生学认为,调养心态是延年益寿之本、防病治病之方。《淮南子》说:“神清志平,百节皆宁,养性之本也。”《素问·上古天真论》言:“精神内守,病安从来?”围棋使常弈者专心致志、排除杂念,从而保持身心不受外界因素干扰,乃至练成超越输赢的豁达心态。吴清源晚年提出“六合之棋”的想法,就是要追求围棋寓意的“东西南北四方”和“上下天地之间”的和谐人生。
此外,棋手对弈时的专注和投入能起到调息、吐纳等保健作用。“养生贵乎养神”,不懂得养神之重要,单靠饮食营养、药物滋补,难以达到健康长寿的目的。可以想象,在深林中,心无挂碍,只有眼前的黑白世界,凝神屏气,气定神闲,一定是绝妙的感受。不信您就试试。
松窗揪局隐
寄棋客
郑 谷
松窗楸局稳,相顾思皆凝。
几局赌山果,一先饶海僧。
覆图闻夜雨,下子对秋灯。
何日无羁束,期君向杜陵。
郑谷与诗僧齐己是好朋友。齐己在下了一夜大雪的早上,发现有几枝梅花已经开了,觉得开得很早,为了突出一个“早”字,便写了一首《早梅》诗,其中有两句是:“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他对这两句诗很满意,便高兴地拿着这首诗去请教诗友郑谷。郑谷看了几遍后评点说:“‘数枝梅花开’已经相当繁盛了,不足以说明‘早’,不如把‘数枝’改为‘一枝’更贴切。”齐己听了,认为改得很好,欣然接受,并向郑谷拜谢,后人便称郑谷为齐己的“一字师”。二人亦是棋友,郑谷棋高一着,经常得胜取山果而去。
白日唯消一局棋
寄岳州李外郎远
温庭筠
含蘋不语坐持颐,天远楼高宋玉悲。
湖上残棋人散后,岳阳微雨鸟来迟。
早梅犹得回歌扇,春水还应理钓丝。
独有袁宏正憔悴,一樽惆怅落花时。
李远与温庭筠是棋友。温庭筠在诗中写道:“湖上残棋人散后,岳阳微雨鸟来迟。”李远回赠:“青山不厌千杯酒,白日唯消一局棋。”
据载,当时宰相令狐绹推荐李远任杭州刺史,“宣宗曰:‘远诗云:青山不厌千杯酒,白日唯消一局棋。如此安能治民也!’”令狐绹赶忙解释:李远爱下围棋,但他廉洁、明察,可当重任。于是,宣宗皇帝方允李远赴杭州任职。
其实只要抱定一个积极的人生态度,无论下棋还是不下棋,无论是输还是赢,我们都能从中得到真正的快乐。能达到这种境界,那可就是大自在了。
下棋真的会上瘾。明朝的皇帝朱元璋也是围棋的爱好者。朱元璋禁止全国人民下围棋,怕玩物丧志,但自己却天天下围棋。南京玄武湖的胜棋楼就是朱元璋跟徐达下棋的地方。武侠小说家金庸,从小就迷围棋,后来到香港去创业,生活困难,他说那时一下棋就没办法干事情,怎么办?他就把围棋锁到阁楼上,放在不好拿下来的地方,而且一道道地上锁,就这样,他把棋瘾戒掉了。后来他功成名就之后才又开始下棋。我有时候在网上下棋,一下就一个通宵,然后告诉自己,以后再不能这样了,但是以后还是经常这样,没办法。这就叫瘾。
与子期于局上销
送国棋王逢
杜 牧
玉子纹楸一路饶,最宜檐雨竹萧萧。
羸形暗去春泉长,拔势横来野火烧。
守道还如周伏柱,鏖兵不羡霍嫖姚。
得年七十更万日,与子期于局上销。
王逢,唐武宗、宣宗间的围棋名手,与诗人杜牧交往甚密。“玉子纹楸”指棋子棋盘。王逢让一子,能让一子与国手对弈,说明杜牧的棋艺也相当高。淅淅沥沥的秋雨中,修竹瑟瑟萧萧,窗下樽前,从容手谈,雅到极点。让一子的劣势很快消于无形且蓄势待发,充满生机;进攻起来势如野火燎原,势不可挡。“守道”如老子周伏柱,曾做过周朝的柱下史,进攻犀利如汉武帝时的名将霍去病,屡建战功动静相宜,攻防有序。杜牧此时四十余岁,尚有万余日到古稀之年,愿把余生与王于棋局上销用。
下棋人的最大快乐,就是棋逢对手。太强不行,太弱也不行。旗鼓相当,其乐无穷。什么样的人,值得你用余生万日去共同消磨时光?不过,现在有了网络,棋逢对手已不再是难事,只是那种因棋而结下来的情谊却是可遇不可求的。
虎穴得子人皆惊
观棋歌送儇师西游(节选)
刘禹锡
初疑磊落曙天星,次见搏击三秋兵。
雁行布陈众未晓,虎穴得子人皆惊。
围棋瞬间的精妙变化,弈者自有体会。当自己的阵势未被识破,然后突然攻城拔寨,观棋者在旁边不约而同地喊:好棋。这时候得胜者最得意。
距今1600多年的晋朝时代,爆发了一场以少胜多的著名战争——淝水之战。东晋以八万人马,打败了号称百万人马的前秦八十万大军。
公元383年,前秦的首领苻坚率领雄兵百万,战将千员,攻打东晋,要扫平江南。东晋的皇帝晋孝武帝司马曜,急招宰相谢安进宫商讨御敌大计。谢安从容启奏道:苻坚倾国出师,后方空虚,战线过长,兵力分散,军需粮草接应困难,内部又分离不团结。臣早将淮北流散之民迁往淮南,坚壁清野断其供给。令其势难立足。晋孝武帝大喜,令其统领八万人马抗击秦军。
谢安在大军压境之际一如既往,照样下棋、弹琴、饮酒、作诗,闭口不谈大战之事。领军大将谢玄是他的侄儿,看到叔叔如此,不禁心中焦急万分,急到谢安的帐中询问叔叔的破敌计划。谢安只是随便说了句“到时再说吧”,就什么都不说了。众人深受谢安的感染,知道谢安定是胸有成竹了,各司其职,各练其兵,兵民们一看,也是人不慌,国不乱。军民上下,严阵以待。
在前秦兵马攻打下寿阳城后,令五万人马驻守洛涧。秦军主将苻融得到晋兵缺粮的消息后,马上请苻坚火速出兵,以免晋军退走。苻坚得到消息马上把大军留在河南项城,自领轻骑八千,星夜驰往寿阳。大都督谢石和先锋都督谢玄得知秦军人马未齐后,谢玄马上命五千精兵攻打洛涧。领兵的将领刘牢之奋勇当先大破敌军,毙敌一万五千人,大获全胜。洛涧大捷,谢石命全军水路齐进,八万精兵声势浩大。秦军大败人心恐慌,寿阳城上苻坚惊慌失措,看哪儿都是晋军,看着八公山上的草木,都像是晋兵。问为什么有这么多晋军?这就是成语“草木皆兵”的由来。随后在淝水两军的大决战中,晋军彻底打败了秦军,获得了淝水之战的决定性胜利。
《世说新语》里记载:消息传到晋朝,谢公与人围棋,俄而谢玄淮上信至,看书竟,默然无言,徐向局。客问淮上利害,答曰:“小儿辈大破贼。”意色举止,不异于常。说的是谢安正在和宾客下棋,家人送上谢石谢玄的手书,他略瞟了一眼,心里已知里面要说之事,就随手把它放在旁边,好像没这回事一样,继续下棋。客人问信里说些什么,谢安若无其事地答道:子侄之辈已经破敌了。等棋下完了送走客人之后,谢安高兴得手舞足蹈,转身过门时,一脚踢在门坎上,把木屐的齿都碰断了!
这真可谓:“雁行布阵众未晓,虎穴得子人皆惊。”其实我看连谢安自己也惊着了。
棋罢嫌无敌
宿张云举院(其三)
白居易
棋罢嫌无敌,诗成愧在前。
明朝题壁上,谁得众人传。
白居易的棋真有这么好?现在看不重要,只是这“棋罢嫌无敌”真的是霸气。
王积薪是唐玄宗时的高手。王积薪在当时所以名震天下,不仅是因为他棋艺高超,更是由于他提出了一套围棋理论,根据前人和自己的实践经验,总结出围棋《十诀》。这《十诀》为:一不得贪胜,二入界宜缓,三攻彼顾我,四弃子争先,五舍小就大,六逢危须弃,七慎勿轻速,八动须相应,九彼强自保,十势孤取和。
围棋史上同时流传着有趣的“王积薪闻棋”的故事:王积薪的棋术高超,自称天下没有自己的对手。打算去京城游学,在一家旅店借宿。熄灭蜡烛后,听见旅店主人老妇人在隔壁招呼她的儿媳说:“美好的夜晚难以消磨,可以下一局棋吗?”妇人说:“好的。”老太太说:“第几道下子了。”妇人说:“第几道下子了。”各自说了几十次。老太太说:“你输了。”妇人说:“我认输了。”王积薪暗暗记住,第二天将婆媳的棋势重新摆试一遍,发现自己的棋艺及不上这二者。
棋如人生。其实,王积薪的《十诀》中的不得贪胜、入界宜缓、舍小就大、慎勿轻速等等,对我们的人生也有很好的指导意义。
这正是:
玉子纹楸连日月,
黑白变幻未可期。
千朝往事三杯酒,
万古流年一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