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琴上音:“法酒调神气,清琴入性灵。”
琴上音:“法酒调神气,清琴入性灵。”

琴,又称瑶琴、玉琴、丝桐和七弦琴,是中国的拨弦乐器,有三千年以上历史,属于八音中的丝,19世纪20年代起为了与钢琴区别而改称古琴。早在先秦时期,琴就是一件广为流传且为人喜爱的弹弦乐器。《列子·汤问》载: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后来,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生不复鼓琴,从而留下了“伯牙摔琴谢知音”的美谈。到了汉魏时期,代表人物有蔡邕父女和“竹林七贤”之一的代表人物嵇康。琴是中国古代文化地位最崇高的乐器,有“士无故不彻琴瑟”和“左琴右书”之说,位列四艺“琴棋书画”之首。抚琴吹箫、吟诗作画、把酒临风、登高望远、寄情山水,是文人士大夫生活的生动写照。

琴,何物也?居然能够“独占鳌头”?

琴一般长约三尺六寸五,约120—125公分,象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般宽约六寸,20公分左右。一般厚约二寸,6公分左右。琴体下部扁平,上部呈弧形凸起,分别象征天地,与古时的天圆地方之说相应和。整体形状依凤身形而制成,其全身与凤身相应,有头、颈、肩、腰、尾、足。

古琴最初只有五根弦,内合五行,金、木、水、火、土;外合五音,宫、商、角、徵、羽。后来文王囚于羑里,思念其子伯邑考,加弦一根,是为文弦;武王伐纣,加弦一根,是为武弦。

“琴头”上部称为额。额下端镶有用以架弦的硬木,称为“岳山”,是琴的最高部分。琴底部有大小两个音槽,位于中部较大的称为“龙池”,位于尾部较小的称为“凤沼”。这叫上山下泽,又有龙有凤,象征天地万象。写到这里,突然好像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山上泽下,正是易经中的损卦:

损:有孚,元吉,无咎,可贞。利有攸往。《象》曰:山下有泽,损。君子以惩忿窒欲。

从卦辞上可知,做人要守信,才能元吉,无咎;从《象》词上可知,君子应以泽水浸蚀山脚为戒,而制止其忿怒,杜塞其贪欲。这岂不正暗合了儒家的克己修身的主张?

当我们赞叹古琴名曲《高山流水》的时候,突然发现,琴中自有高山,自有流水,七根弦,或如长江黄河,或如涓涓溪流,在“岳山”与“龙池、凤沼”间自由流淌,天籁之音自出,并时时用老子的教导告诫众人:“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

这只是自己的感悟,没有出处。正确与否放在一边,自今天以后我再看到古琴的时候,“损”卦会出现在我脑海里了。我的心,对古琴又陡生了几分敬意。往圣先贤或者真的是在教化我等于平常?!

琴浑身上下,由里及外透着文化、哲理和亲切。琴前广后狭,象征尊卑之别。宫、商、角、徵、羽五根弦象征君、臣、民、事、物五种社会等级。后来增加的第六、七根弦称为文、武二弦,象征君臣之合恩。十三徽分别象征十二月,而居中最大之徽代表君,象征闰月。古琴有泛音、散音和按音三种音色,泛音法天,散音法地,按音法人,分别象征天、地、人之和合。

2008年,有幸结识古琴,一晃也有了六年的琴龄。对琴的热爱与日俱增。六年练习了七首曲子,现在能弹《流水》《平沙落雁》《酒狂》《普庵咒》《梅花三弄》《阳关三叠》《幽兰操》。古琴像是“精神鸦片”,沾上就不可自拔,一发不可收拾。初见古琴,就有一种感觉:“这是我的乐器”,内心激动不已。现在每日不抚琴,总是心里没着落。古人言:“君子无故不撤琴瑟”,此言不虚,虽非君子,但心向往之。

有时也问过自己,古琴到底好在哪里?为什么中国文化当中“琴棋书画”琴为首?唐诗中给了很好的答案。

知是琴心佯不闻

和殷协律琴思

白居易

秋水莲冠春草裙,依稀风调似文君。

烦君玉指分明语,知是琴心佯不闻。

剑胆琴心,比喻既有情致,又有胆识,多用来形容能文能武的才子。元代吴莱《岁晚恍然有怀》诗曰:“小榻琴心展,长缨剑胆舒。”唐代薛易简在《琴诀》中讲:“琴之为乐,可以观风教,可以摄心魄,可以辨喜怒,可以悦情思,可以静神虑,可以壮胆勇,可以绝尘俗,可以格鬼神,此琴之善者也。”

琴心似乎可分两种:一种是讲“情”,以琴声表达的情意,比如白诗中所说:“知是琴心佯不闻。”此琴心“可以摄心魄,可以辨喜怒,可以悦情思”。《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也就是说,司马相如以琴心之情打动了文君,留下千古佳话。另一种琴心是讲“义”,以琴声表达一种“气象”,此琴心可以“壮胆勇,绝尘俗,格鬼神”。嵇康临刑前,三千名太学生联名上书,求司马昭赦免嵇康,并让其到太学讲学,但并未获准。刑场上,嵇康从容弹奏一曲《广陵散》,曲罢叹道“广陵散于今绝矣”,随后赴死,时年三十九岁。嵇康琴心,莫大焉!

《三国演义》第九十五回讲“武侯弹琴退仲达”的故事。面对魏军大都督司马懿率15万大军来攻城,孔明传令,“将旌旗尽皆隐匿;诸军各守城铺,如有妄行出入,及高言大语者,斩之!大开四门,每一门用二十军士,扮作百姓,洒扫街道。如魏兵到时,不可擅动,吾自有计”。孔明乃披鹤氅,戴纶巾,引二小童携琴一张,于城上敌楼前,凭栏而坐,焚香操琴。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是京剧《空城计》中的经典唱词。唱词(西皮慢板)为: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算就了汉家的业鼎足三分。

官封到武乡侯执掌帅印,东西征南北剿博古通今。

周文王访姜尚周室大振,汉诸葛怎比得前辈的先生。

闲无事在敌楼我亮一亮琴音,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

(抚琴)

此时,《三国演义》书中写道:懿看毕大疑,便到中军,教后军作前军,前军作后军,望北山路而退。次子司马昭曰:“莫非诸葛亮无军,故作此态?父亲何故便退兵?”懿曰:“亮平生谨慎,不曾弄险。今大开城门,必有埋伏。我兵若进,中其计也。汝辈岂知?宜速退。”于是两路兵尽皆退去。孔明见魏军远去,抚掌而笑。

后人有诗赞曰:

瑶琴三尺胜雄师,诸葛西城退敌时。

十五万人回马处,后人指点到今疑。

这真可谓是名符其实的剑胆琴心。

琴声在音不在弦

听杜山人弹胡笳

戎 昱

绿琴胡笳谁妙弹,山人杜陵名庭兰。杜君少与山人友,

山人没来今已久。当时海内求知音,嘱付胡笳入君手。

杜陵攻琴四十年,琴声在音不在弦。座中为我奏此曲,

满堂萧瑟如穷边。第一第二拍,泪尽蛾眉没蕃客。

更闻出塞入塞声,穹庐毡帐难为情。胡天雨雪四时下,

五月不曾芳草生。须臾促轸变宫徵,一声悲兮一声喜。

南看汉月双眼明,却顾胡儿寸心死。回鹘数年收洛阳,

洛阳士女皆驱将。岂无父母与兄弟,闻此哀情皆断肠。

杜陵先生证此道,沈家祝家皆绝倒。如今世上雅风衰,

若个深知此声好。世上爱筝不爱琴,则明此调难知音。

今朝促轸为君奏,不向俗流传此心。

此诗当中的“琴声在音不在弦”,可谓道出了古琴的“弦外之音”。很多人在问:“古琴好学吗?”我个人感觉,入门不难,弹好太难。为什么弹好太难,因为很多时候弹琴的人弹的和听琴的人听的都是“弦外之音”。李白在《赠临洺县令皓弟》诗中说:“陶令去彭泽,茫然太古心。大音自成曲,但奏无弦琴。”

那么这弦外之音,或者无弦琴听的是什么?这个概念应该和陶潜有联系。《晋书·隐逸传·陶潜》:“性不解音,而蓄素琴一张,弦徽不具,每有朋酒之会,则抚而和之,曰:‘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陶渊明弹的琴不仅没有弦,连“徽”都没有,那么他是在“乱弹琴”吗?

陶渊明崇尚老庄,他在《归去来兮辞》序中说,“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道家追求的是“大音希声”。在他的世界里,抚琴全在乎其中抚琴的意趣,而不在乎技法的高低。于是李白在《戏赠郑溧阳》诗中说:“陶令日日醉,不知五柳春。素琴本无弦,漉酒用葛巾。”葛巾漉酒说的是:陶渊明好酒,以至用头巾滤酒,滤后又照旧戴上。后来用来表示嗜酒为荣,更多的是赞羡直率超脱。他追求的是“古调诗吟山色里,无弦琴在月明中”的怡然自得。

东汉末蔡邕在《琴操》中说,伯牙曾跟随成连学琴,虽用功勤奋,但终难突破。于是成连带领伯牙来到蓬莱仙境,让他向子春学琴,自己划桨而去。伯牙左等右盼,始终不见成连先生回来,更不见子春至。困惑当中,只见海浪汹涌,只听涛声澎湃;伯牙不禁心动,鼓琴高歌,顿时明白成连先生正是要他体会这种天人交融的意境,感悟弦外之音。后来,伯牙果真成为天下鼓琴高手。

正所谓:功夫自在弦外,功夫自在诗外。

一声已动物皆静

琴 歌

李 颀

主人有酒欢今夕,请奏鸣琴广陵客。

月照城头乌半飞,霜凄万树风入衣。

铜炉华烛烛增辉,初弹渌水后楚妃。

一声已动物皆静,四座无言星欲稀。

清淮奉使千余里,敢告云山从此始。

诗人奉命出使清淮,友人举办饯别宴。月明星稀,乌鹊半飞,冷风吹衣,万木肃杀。铜炉香绕,华烛齐辉,初弹《渌水》,后弹《楚妃》。琴声起,一声出,万籁俱寂,星星隐去,四座无言,客心思归。

琴声如果真能达到“一声已动物皆静,四座无言星欲稀”的效果,那应该是很高的境界了。如果说还有更高的境界,可能是这样的一个故事:

一次,晋平公新建的王宫落成了,卫灵公率乐工前去祝贺。宴会上,卫灵公让师涓演奏琴曲助兴。师涓刚将曲子弹到一半,师旷猛地按住师涓的手,断然呵道:“这是商朝末年乐师师延为暴君商纣王所作的‘靡靡之音’。后来商纣王无道,被周武王讨灭了,师延自知助纣为虐害怕处罚,就在走投无路时,抱着琴跳进濮河自尽了。所以,这音乐一定是在濮河边听来的,很不吉利,谁要沉醉于它,谁的国家定会衰落。”所以不能让师涓奏完这支曲子。师涓点头无语,但晋平公出于礼貌还是让他弹完。晋平公之后问师涓:“这是什么曲调的乐曲?”“《清商》。”师涓回答。“《清商》是不是最悲凉的曲调?”“不是,比它更悲凉的还有《清徽》。”“那好啊,你作为回礼就来弹一曲《清徽》吧!”

“不!”师旷道,“古代能够听《清徽》的,都是有德有意尽善尽美的君主。大王的修养还不够好,不能听!”但师涓感到王命难违,只好坐下抚琴,只见十六只玄鹤从南方冉冉飞来,玄鹤的鸣叫声和琴声融为一体。晋平公激动地问道:“在人世间,大概没有比这《清徽》更悲怆的曲调了吧?”师涓答还有《清角》。晋平公想听,师旷说:“它是黄帝当年于西泰山上会集诸鬼神而作的,不能轻易弹奏,容易招来灾祸。”但师涓又是王命难违,弹起了《清角》。琴声一起,乌云暴雨呼啸而至,屋上的瓦都坠落一地。晋平公急忙喊停。顿时云开雾散。师旷此时激动地说:“您的技艺真可谓惊天地、泣鬼神啊!”

虽说是民间传说,但我本人还是宁愿信其有,这样的传说发生在古琴这门乐器上,难道是纯属巧合?无论怎样,我看过这个故事后,对古琴的理解又增加了几分。

心积和平气

清夜琴兴

白居易

月出鸟栖尽,寂然坐空林。

是时心境闲,可以弹素琴。

清泠由木性,恬澹随人心。

心积和平气,木应正始音。

响馀群动息,曲罢秋夜深。

正声感元化,天地清沉沉。

月朗星空,众鸟栖林,寂然独坐,心境安闲。可以弹琴了!清泠的琴声,出自木性本色,恬澹如我心境。心平气和,琴声纯正。琴声起,众音息,曲终夜已深。琴声与天地声融为一体,宇宙为之清澈沉静!

唐代司马承祯《素琴传》中说:“琴者禁也,以禁邪僻之情而存雅正之志,修身理性,返其天真。”清代琴人祝凤喈曾说“鼓琴曲而至神化者,要在于养心。盖心为一身之主。语言举动,悉由所发而应之。心正,则言行亦正;邪,则亦邪,此人学之大端也”。唐代薛易简所作《琴诀》里的说法是:“弹琴之法,必须简静,非谓人静,乃手静也。手指鼓动谓之喧,简要轻稳谓之静。”

每每读到这首诗,我就会想起一次应朋友之约,到长城居庸关脚底下一个书院弹琴。书院是我非常敬佩的两位老师靠一己之力,历时十年修建而成的。他们以弘扬重振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为己任,令人敬佩。记得那一晚,月光下,山林中,面对长城,抚琴长啸,与虫鸣声融为一体。尤其喜欢那种清幽绝俗,空明澄净,安闲自得,尘虑皆空的感觉。

看来白居易先生是真的喜欢琴,而且对抚琴的环境要求很高,对心境的要求也很高。环境、心境都对了,才能感悟到琴声的真谛,那是天地自然之声。《大学》中说:“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由此可见治国、齐家、修身的根在正心。一个人,如果心不正,那他所做的事情都会很可怕,可怕程度可能会与他的能力成正比。有了“正心”,才能“心积和平气”,身体的元气才能与宇宙的元气沟通,而这两者本来就应该是相通的。最终“感元化”,与天地融为一体。

平常人需要正心,董仲舒认为为人君者更需要正心。董仲舒在给汉武帝的《举贤良对策》中就曾重点分析了当时为什么会“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诈起”,即政府防止犯罪的法令越多,人们犯罪的数量也越多;政府打击犯法的措施越多,人们犯法的手段也越高明。董仲舒认为,要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必须以“正人心”作为最重要的突破口,并从最上层做起,层层向下,波及整个社会。他说:

故为人君者,

正心以正朝廷,

正朝廷以正百官,

正百官以正万民,

正万民以正四方。

四方正,

远近莫敢不壹于正。

闲想鹤仪形

昼居池上亭独吟

刘禹锡

日午树阴正,独吟池上亭。

静看蜂教诲,闲想鹤仪形。

法酒调神气,清琴入性灵。

浩然机已息,几杖复何铭?

正午树阴正的时候,一般不是散步的时间,但是刘禹锡却独吟池边亭上,一身正气,个性十足,一亮相一出手,气度不凡。干吗呢?看着池边花草上勤劳的蜜蜂,在不停地飞舞劳作,可谓“圣人师蜂”;想着“鹤”的形态,相传鹤是君子所化,也就是君子的仪形,可谓“修德至勤”。“法酒”是按照法定规格酿造的酒,诗人饮酒是为了“调神气”,借清琴以陶冶性灵。诗人一身浩然正气,不为争权夺利而妄动心机,既然天不助我,也不用再给几杖作铭文自警了。

刘禹锡有才气,有志气,有正气,有灵气,有个性。长期遭贬,备受打击,却不屈不挠,心胸远大。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着他?这首诗可能给出了答案。一个人能做到“静看蜂教诲,闲想鹤仪形。法酒调神气,清琴入性灵”。勤奋努力,志趣高远,功成不必在我,虽然天不助我,不是我的时代,但对自我的要求不能放松。

我国古人非常重视修身。《大学》中说:“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山月照弹琴

酬张少府

王 维

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

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

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

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

人到晚年,唯好清静,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了。对时事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了,归隐山林吧。松林中,清风吹来,解带敞怀,明月下,银光扑面,独坐弹琴,何等惬意啊!别老问为什么了,别老跟自己过意不去了,没听过《楚辞·渔父》的典故吗?“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复与言。”识时务者为俊杰。通则显,穷则隐,豁达者无可无不可,何必一根筋呢?

人总有退休的那一天,总有老的那一天,琴可以养心、养神、养身。退休后,下下棋,打打拳,弹弹琴,品品茶,读读书,挺好。

此外,古琴还有治病的效果。北宋欧阳修曾写了一篇文章《送杨寘序》。此文为欧阳修用来给即将远赴福建省南平县的杨寘送行的。

文中写道:“予尝有幽忧之疾,退而闲居,不能治也。既而学琴于友人孙道滋,受宫声数引,久而乐之,不知其疾之在体也。夫疾,生乎忧者也。药之毒者,能攻其疾之聚,不若声之至者,能和其心之所不平。心而平,不和者和,则疾之忘也宜哉。”

欧阳修因病而学琴,久而不知其疾。也希望即将远赴南方的、怀才不遇的朋友杨寘能够好好学琴,防病强身。朋友“以多疾之体,有不平之心,居异宜之俗,其能郁郁以久乎?然欲平其心以养其疾,于琴亦将有得焉。故予作《琴说》以赠其行,且邀道滋酌酒,进琴以为别”。

川为净其波

听董大弹胡笳弄兼寄语房给事

李 颀

蔡女昔造胡笳声,一弹一十有八拍。

胡人落泪沾边草,汉使断肠对归客。

古戍苍苍烽火寒,大荒沉沉飞雪白。

先拂商弦后角羽,四郊秋叶惊摵摵。

董夫子,通神明,深山窃听来妖精。

言迟更速皆应手,将往复旋如有情。

空山百鸟散还合,万里浮云阴且晴。

嘶酸雏雁失群夜,断绝胡儿恋母声。

川为净其波,鸟亦罢其鸣。

乌孙部落家乡远,逻娑沙尘哀怨生。

幽音变调忽飘洒,长风吹林雨堕瓦。

迸泉飒飒飞木末,野鹿呦呦走堂下。

长安城连东掖垣,凤凰池对青琐门。

高才脱略名与利,日夕望君抱琴至。

董大即董庭兰,是当时著名的琴师。诗人通过此诗赞赏他高妙动人的演奏技艺,也以此寄房给事(房琯)。蔡女指东汉末年的蔡琰(文姬),文姬归汉时,仿照笳调写琴曲,作《胡笳十八拍》。古戍大荒,烽火白雪中,文姬操琴,胡人、汉使悲切断肠。董大轻拂琴弦“通神明”,“四郊秋叶”被惊落,深山妖精也悄悄地来偷听了!“言迟更速”、“将往复旋”,指法娴熟,得心应手。琴声中,群鸟散而复聚,浮云开而复合。嘶哑心酸的琴声,仿佛是黑夜中失群的雏雁,又像是胡儿对母亲的呼唤。场面凄惨绝伦,河水为之滞流,百鸟亦罢其鸣。正如汉朝乌孙公主远赴异国、唐朝文成公主远度拉萨一样,哀怨悲痛。“幽音变调忽飘洒,长风吹林雨堕瓦。迸泉飒飒飞木末,野鹿呦呦走堂下。”房老兄所任给事中职位是门下省之要职,但不重名利,超凡脱俗,正日夜期待你抱琴而去呢!

弹琴果能做到“川为净其波,鸟亦罢其鸣”,“迸泉飒飒飞木末,野鹿呦呦走堂下”。那真是到了“通神明”的境界。现在的古琴雅集也不少,可以听听看。

董大是盛唐开元、天宝时期的著名琴师。在唐代享有很高的声誉,如高適的《别董大》就写道:“莫愁前路无知已,天下谁人不识君。”在唐代,琴人或以琴待诏翰林,或以琴师之名授琴为业,或以琴名为权贵幕宾者,应属职业琴家,他们把古琴作为音乐艺术去追求、磨炼,达到艺术与技巧的统一,在古琴艺术发展中发挥着重大作用。我个人认为可能有三个方面功不可没:传谱、传琴、提炼与升华。

首先我们说传谱。琴在唐代中期,由于琵琶等西域乐器的侵入,也由于古琴不为统治者所重视,特别是唐玄宗李隆基对琴特别反感,使得古琴艺术家道中落,受到了冷落。正因为有了职业琴家的贡献,使得产生于周代的古琴音乐艺术,在唐代没有因外来音乐的流行而被湮没。《羯鼓录》中记载:“上(指李隆基)性俊迈,酷不好琴,曾听弹琴,正弄未及毕,叱琴者出。”

虽然古琴在唐的发展环境并不是太好,但是职业琴家们依然用自己的艺术才能和意志坚持传播古琴。这里特别要感谢一个人:曹柔,盛唐时期的琴家。他对琴文化的最大贡献,是在前人的琴谱基础上首创了古琴减字谱。唐代以前,古琴的乐谱是用文字记载的,称为文字谱,一个指法要用一句话记录,一首曲子记下来往往比一篇文章还要长。曹柔在文字谱的基础上,将一句话中的关键字摘出,每字各取简洁的一部分,再将这几个部分拼为一个“字”。减字谱实际上就是指法谱。虽然减字谱到明朝才基本完善,但都没有离开曹柔减字谱的根基,后来经过历代琴人修改沿用至今。因此,唐代之后的大量琴曲都流传到了今天,而唐代之前的琴曲大部分则失传了。曹柔让我们弹琴“有谱”。

其次,我们来看传琴。《旧唐书》中告诉我们:唐书乐志不载琴曲,因“非朝廷郊庙所用”。但“弹琴家犹传楚汉旧声”。正是琴家惟妙惟肖的演出,让琴一直活跃在人间,特别是文人士大夫阶层。

第三,我们来看琴家对古琴艺术的提炼与升华。北宋书学理论家朱长文在《琴史》中指出:“鼓琴之士,志静气正,则听者易分,心乱神润,则听者难辨矣。常人但见用指轻利、取声温润、音韵不绝、句度流美,但赏为能。殊不知志士弹之,声韵皆有所主也。夫正直勇毅者听之,则壮气益增;孝行节操者听之则中情伤感;贫乏孤苦者听之则流涕纵横;便佞浮嚣者听之则敛容庄谨。是以动人心,感神明者,无以加于琴。盖其声正而不乱,足以禁邪止淫也。今人多以杂音悦乐为贵,而琴见轻矣。夫琴士不易得,而知音亦难也。”明代古琴家蒋克谦在《琴书大全》中提到:“故古之君子,皆因事而制,或怡情以自适,或讽谏以写心,或幽愤以传志,故能专精注神,感动鬼神,或只能一两弄而极精妙者。今之学者,惟为多能。故曰:多则不精,精则不多。知音君子,详而察焉。”

岑参在《秋夕听罗山人弹三峡流泉》诗中写道:“能含古人曲,递与今人传。”这正是职业琴家所为;唐朝诗人司马逸客在《雅琴篇》中写道:“谁能一奏和天地,谁能再抚欢朝野,朝野欢娱乐未央,车马骈阗盛彩章。”这种功夫非职业琴家,亦恐难为也。

由此可见,职业琴家对古琴的传承,功莫大焉。

此处不禁想到一个故事。

元稹《元氏长庆集》中记载了这样一个判词:《怒心鼓琴判》。案情:甲听乙鼓琴,曰:“尔以怒心感者。”乙告:“谁云?”词云:“粗厉之声。”也就是说,甲说乙是以怒心寄于琴。乙认为甲贬其琴为粗厉声而侵犯于己,有辱其尊,而到元稹处提出控告。元稹肯定了甲的善听,怒心鼓琴事实成立,则黜乙。也就是说元稹判甲胜,为什么呢?

元稹列举古人以琴写情的典故数则,比如《素琴传》写道:“有抚琴见螳螂捕蝉,蔡邕闻之知有杀音。”指出了琴可以表达人被外界事物引起的情绪。琴曲虽然表现的不是捕蝉的行为,可是琴人见到螳螂捕蝉,心有感而生的情绪,影响了琴上的音乐,在演奏时,则可流露于琴。于是蔡邕从一首平淡的曲子中听到了杀声。

其实从中我们可以看到,甲乙都相当尊重古琴,甲告诉乙不要乱弹琴,那是对古琴的侮辱。乙急了,提出控告,为什么?你侮辱我的琴声,就是侮辱我的人格,元稹也懂琴会判。

《全唐文》中记载了这样一件事,其情况与蔡邕听琴而知有杀声相类,也可证蔡邕之遇亦或确有其事。此文所记之为《对琴有杀声判》。

甲鼓琴多杀声,景与其邻,悬镜于树,以盘水察之,尽达微隐。甲讼景非礼,云恐有害人。

甲的琴中多杀声,邻居悬镜设水,以解琴之杀声所带来的不吉,而引起诉讼。从中我们可以看出甲的古琴艺术造诣之高,激昂的音乐使得邻人惊惧,足证他的艺术力量之强劲。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出邻居也不是凡人啊,也是懂琴的高手。

各位琴友,以后弹琴要“当心”了,切莫“乱弹琴”。

独坐幽篁里

竹里馆

王 维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人总有独自相处的时候。每当读这首诗的时候,总会想起当年在外地挂职,夜深人静时,独自一人在既是办公室又是宿舍的屋内,抚琴而歌。正应了白居易所说“入耳淡无味,惬心潜有情。自弄还自罢,亦不要人听”。自娱自乐吧。

《礼记·中庸》中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道这个东西,一刻也不能背离的;可以背离,就不是道了。元初许衡,是元代三大理学家之一。“尝暑中过河阳,谒甚,道有梨,众争取啖之,衡独危坐树下自若。或问之,曰:‘非其有而取之,不可也。’人曰:‘世乱,此无主。’曰:‘梨无主,吾心独无主乎?’”

梨虽然无主,可以吃,但是我的心也无主吗?君子慎独。

信意闲弹秋思时

弹秋思

白居易

信意闲弹秋思时,调清声直韵疏迟。

近来渐喜无人听,琴格高低心自知。

喜欢“信意闲弹”四个字的感觉。弹琴的人经常遇到一个问题,在弹一首曲子的时候,脑袋应该在想什么?想曲子所反映的故事?想作者?想听琴人的感受?我看,“信意闲弹”这四个字最贴切。什么都不用想,只管弹琴好了。古琴确实不是一般的乐器,一两声一出,“琴格高低心自知”,人格高低他人也自心知。

太极拳中有一个说法,“千人千样”,同样的一套太极拳,套路是一样的,招式是一样的,但是你打的“二十四式”和他的“二十四式”,打出来的精气神一定是不一样的,打拳的境界是“拳人合一”,因为每个个体是不一样的,所以结果一定是“求同存异”的。我想古琴也应该是如此,如果说“琴人合一”是弹琴的最高境界,那么“合”到每一个不同人的身上的琴,也必定是不同的。弹琴的时候,甚至会受到当时心情的影响,同样一首《梅花三弄》,有时因为心情的好坏,虽然是出自同一个人,虽然是同一个谱子,此次弹的“梅花”与彼时弹的“梅花”味道就是不同。怪吗?不怪,这才是古琴的魅力。都说中国文化缺乏个性,但我个人倒是认为中国文化才是真有个性的。钢琴演奏的曲目,那可能是标准化的,而这种“标准化”,对文化未必是一件好事。当然,做到个性化的前提是基本功扎实。

遂见初古人

王昌龄

孤桐秘虚鸣,朴素传幽真。

仿佛弦指外,遂见初古人。

意远风雪苦,时来江山春。

高宴未终曲,谁能辨经纶。

每次弹琴的时候,就好像是在和古人对话,有时候觉得自己在穿越。确有“仿佛闲指外,遂见初古人”的感觉。

这些古人到底是谁呢?我看到了孔子、伯牙和子期、蔡邕、蔡文姬、诸葛亮、陶渊明、嵇康、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王维、苏轼等等。也正是对这些人的敬仰,我本人对古琴如痴如醉,是所谓“爱屋及乌”?或许是吧。古琴能吸引这些在中国文化史上留下璀璨足迹的人物,一定有它的道理。

春秋时期,孔子酷爱弹琴,无论在杏坛讲学,或是受困于陈蔡,操琴弦歌之声不绝;“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是孔子的人生理想与准则,“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可以说是君子实现这种人生理想境界的必由之路。基于这样的主张,孔子一生酷爱礼、乐、诗、书,制成《六经》,《史记·孔子世家》记录了孔子编辑《诗经》并将其制为琴歌的事迹,“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此外,孔子还自己创作琴曲——《幽兰操》《将归操》《龟山操》《获麟操》;此外,还有后人依据孔子事迹创编《孔子读易》《孔子吊季札》《大学章句》《孔圣经》等。

《史记》中记载了孔子学鼓琴师襄子的故事:

孔子学鼓琴师襄子,十日不进。师襄子曰:“可以益矣。”孔子曰:“丘已习其曲矣,未得其数也。”有间,曰:“已习其数,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志也。”有间,曰:“已习其志,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为人也。”有间,有所穆然深思焉,有所怡然高望而远志焉。曰:“丘得其为人,黯然而黑,几然而长,眼如望羊,如王四国,非文王其谁能为此也!”师襄子辟席再拜,曰:“师盖云《文王操》也。”

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孔子学琴的过程和态度。从“习曲”到“得其数”(掌握其规律,熟练)到“得其志”到“得其为人”,最后得出结论,作此曲者,周文王也。

“孔子持文王之声,知文王之为人”,这“弦外之音”或许可解释为什么文人对古琴如醉如痴的原因。也难怪在古琴的样式中有“仲尼式”,孔子与古琴的关系可谓不一般。

每当在弹《幽兰操》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孔子。

劝君更尽一杯酒

送元二使安西

王 维

渭城朝雨浥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学了古琴,才知道古琴曲《阳关三叠》,就是根据《送元二使安西》这首诗创作的《渭城曲》。记得一次在上海博物馆参观,听到古老的青铜乐器编钟演奏的曲子,正是《阳关三叠》。琴歌,即抚琴而歌。我国古时大量的诗词歌赋,作者当年很多都是以吟唱琴歌的形式创作出来的。

边抚琴,边歌,美。

古调虽自爱

听弹琴

刘长卿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从这首诗我们可以看出,在唐朝的时候,弹琴的人己不多了。而产生这种变化的原因,则如白居易的《废琴》所言:

丝桐合为琴,中有太古声。

古声澹无味,不称今人情。

玉徽光彩灭,朱弦尘土生。

废弃来已久,遗音尚泠泠。

不辞为君弹,纵弹人不听。

何物使之然?羌笛与秦筝。

大唐时期,国运昌盛,与外部的文化交流交往频繁广泛,音乐形式丰富多彩,唐代宫廷的“十部乐”,就包括了燕乐、清商乐、西凉乐、天竺乐、高丽乐、龟兹乐、安国乐、疏勒乐、康国乐和高昌乐。而仅燕乐一项的常用乐器就包括了琵琶、箜篌、筚篥、筝四种。较之古琴传统的外形和古朴浑厚的声音,这些乐器更具新奇的视觉效果和响亮的音质,于是“玉徽光彩灭,朱弦尘土生”。但受儒家文化的影响,特别是一些文人士大夫依然遵循着“君子无故不彻琴瑟”的教导,依然坚守着“从此静窗闻细韵,琴声长伴读书人”的文人情怀,更显弥足珍贵。

1977年8月,美国发射的“旅行者2号”太空船上,放置了一张可以循环播放的镀金唱片,其中收录了著名古琴大师管平湖先生演奏的长达七分钟的古琴曲《流水》,以此曲代表中国音乐,带着探寻地球以外天体“人类”的使命,到茫茫宇宙寻求新的“知音”。

2003年,古琴被联合国列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

2006年9月中国和奥地利联合发行“古琴与钢琴”特种邮票。

2011年5月22日,中国嘉德春拍夜场在北京国际饭店开拍。唐代的“大圣遗音琴”以1.15亿的落槌价被买家收入囊中。

现在各种琴社、各种琴会雅集,雨后春笋般出现在祖国大江南北,这真是一件令人欣慰的大事。有时到一些地方出差,公务之余,与琴友聚会,切磋琴艺,确实是一件快哉快哉的事情。衷心希望通过古琴的复兴,进而带动中国文化的伟大复兴。

这正是:

琴中绿水青山立,

泛散吟猱欲诉谁?

大圣遗音今尚在,

蜂勤鹤雅向心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