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子情:“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家庭关系可能包括以下内容:夫妻关系、亲子关系、婆媳关系、翁婿关系、兄弟姊妹关系。夫妻关系在爱情篇中已经提到,其中婆媳关系可能是最难处理的,我们看看唐人是怎么做的:
先遣小姑尝
新嫁娘词三首(其一)
王 建
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
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
依照习俗,古代女子嫁后的第三天,要下厨房。洗洗手准备开始做饭。婆婆到底什么口味?咸?淡?酸?甜?让小姑先尝尝。
婆媳关系自古以来就是个难题,这第一次下厨,婆婆不喜欢怎么办?那可能就摊上大事了。老子说:“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婆媳关系可谓难事大事,其实也简单,先请小姑尝尝。有这样聪明的儿媳,估计这家婆媳关系差不了。
据汉乐府民歌《孔雀东南飞》描述,尽管儿媳妇刘兰芝和丈夫焦仲卿感情深厚,婆婆却厌恶儿媳,并不顾儿子的哀求迫使两人分离。焦仲卿和刘兰芝最后双双自尽才得以合葬团聚。焦母的行为在当时的中国社会并没有什么不当,因为根据中国传统的孝道,媳妇应该绝对服从婆婆的意志。即使现在,婆媳关系仍然是许多中国家庭的核心问题。中国人说,儿子是妈妈身上的肉;西方人说,女人是男人的肋骨。看来在婆婆、儿子、儿媳这三角关系中,儿子的角色非常重要。儿子能否孝顺母亲,能否爱护妻子,需要能力和智慧。现在这个社会,大凡婆媳关系出问题的,我个人看,症结在儿子身上。一个男人,左不能让妈妈满意,右不能让妻子满意,甚至导致婆婆儿媳反目为仇。这一切都因这个男人而起,要知道,若不是这个男人,两个女人不可能在一起,因为她们根本就来自两个完完全全不同的世界,唯一的共通点,就是这个男人。婆媳关系的好坏,可谓成也这个男人,败也这个男人。男人不易啊。
欲扫柴门迎远客
酬李穆见寄
刘长卿
孤舟相访至天涯,万转云山路更赊。
欲扫柴门迎远客,青苔黄叶满贫家。
刘长卿官至监察御史,与李白是好朋友。李穆是刘长卿的女婿,他曾给岳父写了首诗《寄妻父刘长卿》,全诗是:“处处云山无尽时,桐庐南望转参差。舟人莫道新安近,欲上潺湲行自迟。”刘长卿于是写下这首和诗。
刘长卿当时在新安郡(今安徽歙县)。爱婿从桐江到新安江逆水行舟至天涯来看我,新安江上下游水流多弯多险滩,每一转折,好像快到了,但实际上发现前面的路程总是出乎意料的更远。我贫居无人登门已久,今天亲自打扫柴门迎接远方的来客。
唐玄宗当年到泰山举行封禅仪式,宰相张说担任封禅使。按照过去的惯例,举行封禅仪式后,三公以下的官员都可以升官一级。张说的女婿郑镒,本来是个九品小官,但只有郑镒凭借张说的权力,突然间升到五品官,并赐给绯服。宴会时,唐玄宗看到郑镒官职上升太快,感到奇怪,就问他是何原因。郑镒哑口无言。旁边的黄幡绰说:“这是泰山的功劳啊!”
玄宗知后,不久把郑镒降回原九品。后来,人们知道此事,就把妻父称“泰山”。又因泰山乃五岳之首,又称为“岳父”,同时,又把妻母称为“岳母”。
翁婿之间,可以小酌,可以对弈,可以畅谈人生,好像比婆媳关系要好相处得多。但是不论怎样,大家还是相互尊重比较好。对别人可以尊重,对自己家人更要尊重。家庭中很多矛盾可能都是因为太不见外而引起的。最近网上总在说,我们为什么对自己的亲人这么“刻薄”,就是想当然地太不见外了。想当然地以为,只要是一家人,就应该怎么都可以,恰恰这可能是不可以的。
报得三春晖
游子吟
孟 郊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读这首诗时,总会想起小时候身上厚厚的棉衣。
孟郊一生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每次出游时,孟母都会一针一线细密缝制棉衣,怕儿子在外停留时间长,迟迟难归。春天,阳光无私地照耀如子女般的小草,小草如何才能报答这恩情?
我十八岁从河北邢台到北京上大学,然后留在北京安家谋生,转眼快三十年了。每次回家看母亲,母亲都会说:“孩子读书时,希望孩子好好学习;孩子考到北京了,又希望孩子能留在北京工作生活;当儿子真的在北京工作生活了,就想着如果能把儿子留在身边就好了,有个头疼脑热还能照顾。”现在自己也有了孩子,女儿也一天天地长大。养儿才知父母心,真是“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想老爸了,想老妈了。每天我都祈祷二老身体健康。
抚背复谁怜?
寄东鲁二稚子
李 白
吴地桑叶绿,吴蚕已三眠。
我家寄东鲁,谁种龟阴田?
春事已不及,江行复茫然。
南风吹归心,飞堕酒楼前。
楼东一株桃,枝叶拂青烟。
此树我所种,别来向三年。
桃今与楼齐,我行尚未旋。
娇女字平阳,折花倚桃边。
折花不见我,泪下如流泉。
小儿名伯禽,与姊亦齐肩。
双行桃树下,抚背复谁怜?
念此失次第,肝肠日忧煎。
裂素写远意,因之汶阳川。
744年,李白受排挤离开长安,一日游览金陵(今南京),写下此诗。江南桑叶一片碧绿,春蚕快要结茧。离家三年了,家中的田地怎么办?我栽种的桃树快与酒楼一样高了吧?女儿平阳在桃树下折花落泪,思念父亲;小儿子伯禽,和姐姐在桃树下玩耍的时候,谁来抚摸爱怜他们?想到这些,怎么不让我肝肠欲裂。
“折花不见我,泪下如流泉”,感人。“双行桃树下,抚背复谁怜”,泪下。记得女儿不到一周岁的时候,我从国外出差一个多月回来,女儿看到我,半天才醒过味儿来。后来,女儿刚上小学,我去国外学习了半年。虽然有电话,甚至是网络视频,能和女儿及时通信联络,但还是有说不尽的思念。有人说,父爱如山,一个好的父亲,胜过一百个老师。
学人拜新月
幼女词
施肩吾
幼女才六岁,未知巧与拙。
向夜在堂前,学人拜新月。
女儿还小着呢,分不清巧与拙。在堂前学着大人“拜新月”呢。
人们说,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前世的情人。记得女儿小时候,她会抱着羽毛球拍子在那里学我弹吉他,嘴里还哼着“countryroad take me home”。把女儿从小带到大,一晃初长成。现在也知道关心爸爸了:“老爸,早点回家!”“不许抽烟,少喝酒。”女儿的话,有时比老婆的话还管用。同样的话,从老婆口中说出来,觉得啰嗦。从女儿口中说出来,觉得甜蜜蜜,你说怪不怪。
衮师我骄儿
骄儿诗
李商隐
衮师我骄儿,美秀乃无匹。
文葆未周晬,固已知六七。
四岁知姓名,眼不视梨栗。
交朋颇窥观,谓是丹穴物。
前朝尚器貌,流品方第一。
不然神仙姿,不尔燕鹤骨。
安得此相谓?欲慰衰朽质。
青春妍和月,朋戏浑甥侄。
绕堂复穿林,沸若金鼎溢。
门有长者来,造次请先出。
客前问所须,含意不吐实。
归来学客面,
败秉爷笏。
或谑张飞胡,或笑邓艾吃。
豪鹰毛崱屴,猛马气佶傈。
截得青筼筜,骑走恣唐突。
忽复学参军,按声唤苍鹘。
又复纱灯旁,稽首礼夜佛。
仰鞭罥蛛网,俯首饮花蜜。
欲争蛱蝶轻,未谢柳絮疾。
阶前逢阿姊,六甲颇输失。
凝走弄香奁,拔脱金屈戌。
抱持多反倒,威怒不可律。
曲躬牵窗网,衉唾拭琴漆。
有时看临书,挺立不动膝。
古锦请裁衣,玉轴亦欲乞。
请爷书春胜,春胜宜春日。
芭蕉斜卷笺,辛夷低过笔。
爷昔好读书,恳苦自著述。
憔悴欲四十,无肉畏蚤虱。
儿慎勿学爷,读书求甲乙。
穰苴司马法,张良黄石术。
便为帝王师,不假更纤悉。
况今西与北,羌戎正狂悖。
诛赦两未成,将养如痼疾。
儿当速成大,探雏入虎穴。
当为万户侯,勿守一经帙。
陶渊明有五个儿子不好好学习,于是写了一首《责子》诗:“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雍、端是两个孩子的名字,他们都十三岁(可能为孪生兄弟或异母所出)了,但不识数,六与七都数不过来。通子是老五,快九岁了,只知贪吃,不知其他。不论陶渊明是真批评儿子还是假批评,李商隐都有点气人,他说:
衮师我儿,从小聪明伶俐。不像陶潜的孩子噢,长大了还不识六与七,眼中只有吃的——梨与栗。亲朋说他貌似神仙,人品一流。这是对我的安慰之词。客人来时,抢着出去迎接,客人问他想要什么时,他却不说。模仿父亲手持笏版,摹仿大胡子张飞,模仿口吃的邓艾,模仿豪鹰和骏马,模仿参军和苍鹘,模仿大人在纱灯旁拜佛。举鞭取蛛网,俯首吮花蜜,赛输了“六甲”(一种游戏),就弄翻姊姊的梳妆盒,拗脱了上面的铰链;当要抱开他时,他挣扎赖在地上,对他发怒威吓也没有用。拉过窗纱,吐口唾沫拭琴,注视着父亲临帖,要求用古锦作书衣,用玉轴作书轴,递过纸笔请父亲在“春胜”上写字。送过来芭蕉般的斜卷之笺,递上含苞木笔。父亲慨叹读书无用,身体消瘦,告诫儿子不要再走读书考科举的道路,而要读点兵书,学会辅佐帝王的真本事。现今国家面临严重边患,希望孩子迅速成长,为国平乱,立功封侯。
跟上一首有女儿的诗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有儿子的父亲说起话来底气十足,一张口就是我儿子如何如何,透着骄傲和自豪。好像有了儿子,就怎么着了似的,哈哈,我的孩子是女儿,听着有点酸葡萄的感觉。有儿子的父亲好像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延续,薪火的相传,对未来充满了期望和想象。父亲就是要看到儿子调皮,希望他成为一名聪明的嘎小子,那是活力的表现,希望看到将来儿子一定努力,建功立业,超过自己。前面描写女儿的诗,没那么复杂,拜拜新月而已。果真如此?
一夜乡心五处同
自河南经乱,关内阻饥,兄弟离散,各在一处。因望月有感,聊书所怀,寄上浮梁大兄、於潜七兄、乌江十五兄,兼示符离及下邦弟妹
白居易
时难年荒世业空,弟兄羁旅各西东。
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
吊影分为千里雁,辞根散作九秋蓬。
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
799年春,河南一带发生内乱,加上气候干旱,陕西省中部、北部及甘肃一部分地区饥荒十分严重。白居易省亲路过河南,想到自己和兄弟姐妹散落各地不能团聚,有感而发。
世事艰难,祖传家业不复在。兄弟姊妹沦落天涯。兵乱后田园荒芜,分散在各地的同胞骨肉,不知在何处奔波。就像分飞千里的孤雁,吊影自怜;又像深秋中断根的蓬草,随风飘散。遥望夜空中的明月,流散在五处的兄弟姐妹也都在共同思念着自己的家乡吧。
和平年代,没有生离死别之苦,但是越来越快的生活节奏,也常常使得一家人,一夜乡心,但父母、夫妻、孩子、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五处同,虽然分别在不同的城市,甚至不同的国家,但那种亲情和牵挂却割舍不断。兄弟情义,弥足珍贵。试想一下,一个人是与你同出一个父母,然后你们的生活,秉性又是那么的不同或者相似,这是不是也很奇妙?人们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想这兄弟姊妹情义,至少也需要修五百年。值得珍惜。
这正是:
昔时忆母筐中絮,
此刻观孺身上服。
寸草春晖日月下,
心头永驻亮灯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