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欧洲”，谁出的点子？

Who Came Up With the Idea of a‘Core Europe’？

哥尔特·朗古特（Gerd Langguth）

生于1946年，德国波恩大学政治学教授，著有德国现任女总理安格拉·多罗特娅·默克尔（Angela Dorothea Merkel）的个人传记《默克尔传》。

有关欧洲的问题，知识分子之间终于也有一次辩论了。欧洲，何去何从？这绝不是个新问题，但今天在这块旧大陆上，即便是有两把刷子的作家与学者，也都把它当回事了。事实上，这个问题困扰那些有理想的人已经有好几个世纪了。如今流行的“欧洲核心”理念，其实也是个老问题。1814年圣西蒙（Saint‐Simon）与蒂埃里（Thierry）提出欧洲“前卫”的想法时(18)，就已经可以追溯到三十年战争时代苏利（Sully）的思想，还要加上圣皮埃尔（Saint‐Pierre）那些人，甚至可以追溯到康德那些18世纪的人。

寻找新的认同

有很长一段时间，支持欧洲联盟的言论多半都是有关科技与经济的，而且到目前为止，有些有发言权的人还真的担心文化上的欧洲统一。如今，连望重一时的知识分子也跳了出来，要把一个使欧洲更有意义的计划让每个人都知道，急切之情溢于言表，口号、标语，诸如“欧洲公众的诞生”、“欧洲的再生”以及“欧洲是未来的欧洲”，全都用上了。几个世纪以来彼此兵戎相见的欧洲人民，一夕之间为一个“世界内政”发出了信号。

这场大戏的主角们，譬如众所推崇的德国哲学家哈贝马斯，代表欧洲所有的民族吗？答案是：不，绝不是那么回事！冲着“核心欧洲”是德国学者搞出来的，顽固的英国人以及东欧、中欧人就抵死不买账。正因为如此，哈贝马斯才搞出个“前卫核心欧洲”，环绕德国与法国，以为可以弄出个有效的共同外交与安全政策，好让那些坚持异议的国家终将跟着加入。

布什：一个极化因子

基于这个要求，哈贝马斯自作主张，搬出了政治人物有关核心欧洲的大戏码（参阅拉默斯与朔伊布勒的文章，以及约施卡·菲舍尔［Joschka Fischer］在洪堡大学的演讲(19)），也就是说，欧洲某些发展较快的国家先动起来，但也为那些发展较慢的国家敞开“核心家庭”的大门。有关“双速欧洲”的讨论，经过多年的讨论已经颇有看头，无论是在理论或实务上，在政治这个领域里根本不再新鲜。有别于之前有关核心欧洲的讨论，哈贝马斯所发动的辩论带着一种反美的情绪。作为一股独立自主的力量，总认为欧洲大可以创造一个独特的形象，不仅不跟着美国走，还要完全有别于它。这样的一种讨论，正如哈贝马斯之所愿，在现今的情况下反而导致了欧洲人的分裂。

今天，即使是哲学家思索有关欧洲一体化的精神基础这个问题，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哈贝马斯令人吃惊的地方是，在他有关欧洲的主题里，最主要的成分居然是以“反布什主义”为障眼的反美主义。但是，哪里会有建设欧洲认同却跑去排外的道理呢？在哈贝马斯的宣言中，他斩钉截铁所说的那些欧洲国家共同特征（譬如说，个人主义、理性主义、意识形态不介入国家主权、比较信任国家的控制能力、对市场竞争力抱持怀疑的态度）就算是有，看来还比较像是被拉姆斯菲尔德侮辱为“旧欧洲”后的不自主反射动作的反应，而不是深思熟虑的新发明。

哈贝马斯的文章十足是德国经验影响之下的一篇东西。文中所提到的那些特征，就其本身来说，无论如何不足以让欧洲人民突然发现“一种吸引力，一个令人鼓舞的未来欧洲远景”。哈贝马斯自己也承认，欧洲的许多成就──正因为他们在全世界所获得的成功──在为欧洲创造一个认同上，已经失去了某些能量。而当大部分欧洲国家还被独裁或专制统治的时候，法国革命的民主果实早就已经在美国这个“新世界”成为一个宪政的实体了。

哈贝马斯把2003年2月15日的反伊拉克战争提升到未来“欧洲公众的诞生”的地位，由此就可以证明反美在他的欧洲认同观中到底占了多大的分量。然而，反对在国际关系中使用暴力──在谈到这些示威时，哈贝马斯明显希望将此定位为一种欧洲的态度──毕竟是一种全球的现象，受到全世界人民的支持。人民走上街头，不只是在伦敦、罗马、马德里、柏林与巴黎，也在加尔各答、墨尔本、圣保罗，而且别忘了还有纽约。无论怎么看，哈贝马斯的主调显然都是要拿反美作为基调，点燃欧洲民族主义。

难以克服的歧异

我不怀疑哈贝马斯心向往之一个假定的欧洲社会模式。问题是，他所赞成的这个模式，在处理欧洲手边的问题上，譬如说对抗失业问题，显然并不具备什么令人信服的工具。无可怀疑地，在政治上与文化上，美国与欧洲各有不同的传统，但是，即使是欧洲本身，其内部的分歧也照样多得不得了。别的不说，光是法国，国家介入主义的形式就五花八门，直到今天，国家还对经济活动有着巨大的影响力。至于德国则是背道而驰，尽管有着专制的传统，国家却越来越不涉入经济，更不用说英国的例子了。

因此，哈贝马斯想要拿一个统一的欧洲经济模式来说服我们，根本是痴人说梦。“法兰克福学派”另外一个代表人物赫伯特·马尔库塞（Herbert Marcuse）曾经说过：“坚持否定本身就已经是一种肯定。”主要以美国政治模式的负面为基础，这样的一个欧洲认同绝对是行不通的。更重要的是，哈贝马斯几乎没有把欧洲人日常生活的实务层面考虑进去，在创造欧洲认同上，这方面明显是极为重要的支持力量，譬如说，边界与边界的管制几乎已经完全消失；欧盟国家之间的货物进出已经没有任何障碍；欧洲劳动市场的高流动性是有名的；高等学校与大学的交换计划极为广泛；以及公民已经拥有标准化的护照与驾照。何况大部分的欧盟国家都已经采纳了一种共同的货币，这对认同所产生的意义可不能小觑，不妨看看强势的德国马克是如何为战后的西德塑造国家骄傲的，就可知其一二了。

──《新苏黎世报》（Neue Zürcher Zeitung）2003年8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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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托马索·派多亚—夏欧帕为意大利经济学家，欧洲中央银行执行董事。

(2)詹弗兰科·菲尼为意大利副总理。参阅菲尼专访：‘Europa Federazion e enon Super‐stato，’ in Corrieredella Sera，September7，2002。

(3)Per Olov Enquist，The Royal Physician’s Visit：ANovel（Wash ington Square Press，2002）.

(4)丹麦政府在1940年时虽未抗拒德国，但数量极多的丹麦公民在1943年都警觉到，丹麦境内的犹太人即将遭到遣送，于是协助犹太人搭乘小艇渡过厄勒海峡，前往中立的瑞典。

(5)克劳斯·斯塔艾克：律师、艺术家与政治运动者，其艺术作品包括政治海报与广告牌。

(6)安格里卡·比伊尔：德国绿党的下议院议员，为一裁军问题领域的专家。

(7)彼得·舍尔—拉图尔：德国杰出的报纸与电视记者，在中东的战与和问题上发表过广泛的意见，最近的著作为Kampfzum Terror‐Kampfzum Islam？（2002）。

(8)亚当·米奇尼克：有影响力的波兰散文家与记者，波兰团结工联运动时着名的异议分子，波兰Gazeta Wyborcza日报的创办人兼总编辑

(9)君特·格拉斯的《美国出卖了它的核心价值》（The U.S.Betraysits Core Val‐ues）发表于2003年4月7日的《洛杉矶时报》。

(10)参阅哈贝马斯《为何欧洲需要一部宪法》（Warum braucht Europa eine Verfas‐sung），Die Zeit，no.27，2001。英译见哈贝马斯《过渡时期：政治论文集》（Time of Transitions：Political Essays，Cambridge：Polity Press，2005）。

(11)卡尔·拉默斯，德国基督民主联盟外交政策专家，与前基民党党主席沃尔夫冈·朔伊布勒，1994年出版论文，提出“核心欧洲”的概念。英文方面，有关两人的立场，可参阅‘Reflectionson European Policy，’ in Brent Nelson and Alex ander Stubb，eds，The European Union：Read ingson 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European Integration，3rd edition（London：Palgrave Macmillan，2003）。

(12)海因里希·奥古斯特·温克勒尔，德国著名历史家，社会民主党党内极具影响力的党员。

(13)彼得·施特鲁克，德国社会民主党与绿党联合政府的国防部长。

(14)1920年的特里亚农条约使匈牙利在一次大战前的领土被列强瓜分。

(15)1788年到1792年的大国会或称四年国会，旨在通过立法争取波兰脱离俄国独立，在1792年通过一部波兰新宪法，使波兰成为一个君主立宪国家。

(16)Enrique Dussel，The Invention of the Americas：Eclipes of‘ the O the’ and the Invention of Modernity（New York：Cont inuum，1995）.

(17)Dipesh Chakrabarty，Prov inciali zing Europe：Postcolonial Thought and Histori‐cal Difference（Pr inceton University Press：Pr inceton，2000）.

(18)1814年由理想派的社会学家与历史家所合写的一篇文章，题名《和谐欧洲的再造》（Delaréorganisationdelasociétéeuropéenne），预见欧洲将成为一个在政治上与制度上同质的国家。

(19)德国总理菲舍尔2000年5月12日在洪堡大学的著名演讲，英译题名为‘From Confederacyto Federation：Thoughtson the F inality of European Integration’。德国外交部官方网站：www.auswaertiges‐amt.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