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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欧洲 新欧洲 核心欧洲
1.4.19 欧洲的再造:回应哈贝马斯

欧洲的再造:回应哈贝马斯

The Renewal of Europe:Response to Habermas

蒂莫西·加顿·阿什(Timothy Garton Ash)

拉尔夫·达伦多夫(Ralf Dahrendorf)

蒂莫西·加顿·阿什,牛津圣安东尼学院欧洲研究中心主任,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高级研究员,近作为Free World:Why a Crisis of the West Reveals the Opportunity of Our Time。

拉尔夫·达伦多夫爵士,伦敦经济学院院长与牛津圣安东尼学院院长,亦为上议院议员,出版多本有关社会与政治议题的著作。

有人或许会认为,我们正在经历一次戴高乐主义的复兴;只不过有两点不同:这一回,要回复的不是法国的光荣,而是“核心欧洲”的;还有就是,这一回无关政治领袖,而是一群知识分子,他们站出来,是要追求一种跟美国形成对比的欧洲认同。但是,哈贝马斯与德里达在街头为他们的大业找到了勇气──2003年2月15日,在欧洲各国首都,展现反战与反布什的“公众意志”──这一点倒是跟戴高乐相同的。

在他们的主张里,两位哲学家提到一位同样等级的同业,名叫伊曼努尔·康德。正如德里达在他的引言中所想,他们认为,“从这种精神来看,可以追溯到康德的传统,即使并不是完全一样”。而哈贝马斯则是以“康德派所向往的世界内政”作为文章的结尾。这等于也是在回应美国的新保守派罗伯特·卡根(Rob‐ert Kagan),卡根在辩论美国的强大与欧洲的无能中,就希望把康德封为欧盟的哲人王。

康德对哲人王可没什么兴趣──“因为权力的拥有不可避免地会毁掉理性的自由运作”──但是,作为一个欧洲联盟的先驱思想家,他还真是当之无愧。是的,我们都是康德派!然而,在哈贝马斯与卡根──亦即那些知识界的欧洲戴高乐派与美国的新保守主义者,他们都在相互加强对方──相互加强之下所产生的康德画像上,我们几乎再也认不出那个启蒙时代的大思想家了。卡根写道:“欧洲人一脚踏出了霍布斯的无政府世界,走进了康德永恒和平的世界。”这位来自科尼斯堡的哲学家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居然有人将他一篇文章的题目“永恒的和平”(意指在坟墓中)拿来这样解读──顺便提一下,这个题目是他借用自一家荷兰酒店的招牌,颇有讽刺的意味。

其实,两位作者都把康德跟卢梭搞混了。康德这个人被打造得完全不同,是块比世外桃源不食人间烟火的梦想家更硬的木头。康德不仅知道权力的存在,而且感谢人性中“有暴戾,有善妒的虚荣心,不时挑起竞争,又有贪得无厌的欲望,想要拥有甚至控制”,唯有通过人的这种“不合群的群性”,也就是通过多样与分歧,通过对抗,人才能够跨出世外桃源的田园诗境,在那个诗境中,“在那种绝对和谐、简约与互爱的情境里,所有的天才刚萌芽就凋萎了”。

以天下为念

我们都是康德派。跟康德一样,我们都向往一个中产阶级的──彻底大同的──社会,普世依法而治,永远不完美,永远充满着冲突,但最重要的是开放。一个重生的欧洲能够为此作出极多的贡献,诚如美国为过去的两百多年一再所做的那样。

然而,这样的一个欧洲与哈贝马斯口中那个现在与未来的欧洲又有所不同。在他心目中的欧洲,不免让人想到1989年一个时代结束前的西德。没错,“20世纪极权统治的经验”加上“好战的过去”,以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但是,在欧洲,不论在哪里,宗教全都不涉政治吗?爱尔兰,怎么说?波兰,怎么说?即使在英国,甚至国会在开议之前岂不也是先做公开的祷告?更何况,“把民间社会从专制政权的管制中解放出来”,同样不只是一种英国的、意大利的或瑞士的现象。

欧洲的再造是必要的。但这绝不是用一种致力于非美或反美的欧洲自决来完成的。任何想要把欧洲与美国对立起来的企图,绝不会把欧洲统一起来,只会将之分裂。伊拉克危机的历史已经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2月15日的示威,按照哈贝马斯的解读,是欧洲人民对“那些效忠布什的声明”──由西班牙首相何塞·玛丽亚·阿斯纳尔(José María Aznar)与布莱尔带头的八国元首──所作出的一致的回应。这种解读在三个方面作了误导。其一,示威事实上并非是在反弹《八国文件》;其二,该项文件──有说签署的政治家们是出于讨好,如哈维尔──主要是对西方价值与跨大西洋关系的肯定而非对布什的肯定;其三,这项文件的诞生是对法、德两国联合抵制联合国第二项解决方案的反弹。因此,这项“前卫核心欧洲”的行动并未团结欧洲而是使之分裂。

其实,欧洲再造的动力应该诉诸于结合欧洲与美国的启蒙──拿出成绩与说服力以赢得世界上更多的人民与国家。所向往康德式的世界内政可以看作是全球化积极的一面,在这方面,欧洲特别的作为与成就的确值得好好思考,或许可以成为一个模范。我们姑且举少数几件事情为例。

2004年5月1日,欧洲联盟将包括二十五个国家。打破铁幕之后,足足十五个年头,或许太久了,梦想总算成真。绝大部分的欧洲国家,几个世纪以来彼此杀戮不休,将首次以相等的权利属于同一个和平的政治与经济共同体,这不仅在欧洲是有史以来所仅见,也是其他各大洲所无法做到的。因此,我们为什么不把将我们结合在一起的5月1日宣布为欧洲的生日,而要把它定在将我们分裂的2月15日呢?

欧洲另外一项重要的作为与未来的扩张有关,也就是1993年欧洲理事会在哥本哈根决议,为未来的成员国订下了政治的标准。“哥本哈根标准”要求,最重要的是稳定的民主制度、法治、尊重人权与保障少数。此外,还有关于市场经济的规定,包括中央银行的独立。以此欧盟乃超越了创始的条约,成为一个自由宪政的典范,这也是欧盟一贯要求未来要成为成员国必须要接受的。

诚如哈贝马斯所写的:“欧洲的福利国家也是可长久的模范。”事实上,福利国家的支出庞大,有能力负担得起的国家与没有能力的国家之间,是有着很大的区别的;今天,包括中欧与东欧的成员国恐怕都要列入后者。此外,新西兰与加拿大(以及美国的某些州),比欧洲的某些国家更接近“欧洲的社会模范”。无论如何,说到运作良好的民主资本主义形式,欧洲的确发展得不错,尽管各擅胜场,却有一个共同点,全都设法达成阿戴尔·特纳(Adair Turner,英国产业联盟主席、英国养老金计划委员会负责人,同时亦为美林集团[Merrial Lynch]欧洲运营副董事长。——译注)所规划的核心任务:“结合一个有活力的经济与经济独立的自由效应,以产生一个全民的社会为目标,事实显示,光是市场经济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

最后,这一类的作为再度把我们引回到康德。正是这种“以天下为念”的做法,我们的行动才能够被肯定是一种普世依法而治的大同社会原则。成就这一目标的道路似乎遥远,甚至于因为要达到这个目标该做的事情太多了,看起来简直是在缘木求鱼,但是,它告诉我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欧洲联盟今天所致力追求的每一个目标,以及华盛顿的每一任政府,未必都能符合这些标准,但是,却也描绘了一个我们希望的欧洲与美国,并指出了它们共同的目标。

──《南德意志报》(Süddeutsche Zeitung)2003年7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