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蚤市场即景：拒当古董的欧洲

At the Flea Market：Europe’s Refusal to be Defined by Its Antiques

约翰内斯·威尔姆斯（Johannes Willms）

德国海德堡大学博士，曾著有德国史与法国史，同时也是《南德意志报》驻巴黎通讯记者。

打从不久之前开始，一直有一个问题盘据着这个国家的心灵：什么是德国人，什么是德国？这个跟德国认同的本质有关的问题，始终都是德国知识分子的特征。众所周知，这个问题并不是从米妮瓦（Mineva，罗马神话，司智慧与发明的女神）的眉毛中冒出来的，而是东欧集团的解体致之，由于这件事，才使两个德国有机会和平统一于一个更大的欧洲秩序架构之上。

如今，特别是在德国，虽然号称别处也一样，我们正卷入一场新的认同辩论中，而其难有结果则一如以往。这场辩论牵涉到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欧洲到底是什么，以及到底有哪些人是属于欧洲的。说这个问题的解决攸关欧洲的统一，还真不算小题大作。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事先没有打好一个基础，让每个人都领会得到，又能够代表一种共识与基本的欧洲价值，欧洲的统一也是难以想象的。诚如汉斯—乌尔里希·韦勒尔最近语重心长所言：“欧洲的认同感必须加强。统一的传统与经验现在需要动员起来，以期达成欧洲的政治统一。”（《法兰克福汇报》2003年6月27日）。

身为历史学家，韦勒尔应该明白，召唤或动员欧洲各民族所谓的“统一的传统与经验”自有其本身的动力，其将导致失败或在政治上是有效的，都注定只是一种意识形态的产物。这样说不是没有理由的；从欧洲历史的本质来看，并没有某种特定的认同感是欧洲各国所共有的，尽管它们有着共同的经验。欧洲的国家确实共同拥有某些要素，但是，这些要素既非特别明确，对于个别的文化与各国的政治意识所具备的分量也有所差别，因此，要用它们来形成一种包罗一切的认同感，嘎嘎乎难矣。

大有问题的武断

欧洲认同，韦勒尔宣称是不可或缺的，特别是在提供标记与排除上，可以当做标准，决定哪些人能够说自己是属于欧洲的，哪些人则是一辈子都被排除在外的。在东欧与东南欧，由于欠缺标记欧洲的“自然”界线，于是有人认为，需要有一种欧洲的认同感来承担这种不可或缺的功能。诚如韦勒尔教授所说，“懦弱使政治人物不敢要求‘被解放的人民’公开讨论欧洲的边界，而纳入可能与欧洲不合的新国家所产生的进退两难”。照韦勒尔的说法，后者包括了白俄罗斯、乌克兰、摩尔多瓦、俄国，“尤其是”土耳其，所有这些国家，都被认为“从来都不是欧洲的一部分”。

在韦勒尔的眼里，这一“历史的欧洲”为源自犹太、希腊与罗马遗产的拼凑，看似一个整体，其实是由标示其历史性大事的许多独有特征所构成。然而，韦勒尔所没有提到的是，就今天来说，这个过程仍在进行尚未结束，其特色则是一时的差异与挫折决定了完全不同的疆界。韦勒尔的标准失之于武断，也难怪他所举的事例也有问题。他把宗教改革当做是“历史的欧洲”的基本要素，又将启蒙运动视为历史的经验，是所有属于欧洲的民族与国家都曾参与过的，但事实却非如此。伊比利亚半岛就没有过这种经验，同样地，意大利中部与南部、爱尔兰甚至希腊也都不曾有过。

韦勒尔其他方面的标准也一样有问题，他用来区分“与欧洲相容的国家”与那些必须继续被排除在外的国家的标准，甚至包括欧洲的资产阶级、欧洲资产阶级自治城市、欧洲的贵族、欧洲的农民。所有这些都是社会历史现象，在“历史的欧洲”的各个国家中，都表现出高度不同的形式，对每个国家的政治发展来说，其意义是迥然有别的。资产阶级自治城市──指的是没有统合到联邦国家的城市──绝大部分都分布在日耳曼帝国与意大利，至于欧洲的贵族，则是经常通过婚姻跨越了“历史的欧洲”想象中的边界。而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耕自己的地、种自己的田，作为地主的农民，既不存在于西班牙，易北河以东也没有。

这清楚地说明，“历史的欧洲”──韦勒尔有意将之当成一种独具的特色──其实不是别的，其特色是长期的矛盾与一时间的重大差异所形成的，无法用客观的历史角度说明，充其量只能从意识形态上去解释。如果要为韦勒尔所设想的欧洲找一个共同的历史基础，那就只有由十字军狂热所主宰政治现实的那个欧洲了。然而，用这样一个有问题的样本来认同自己未来的特质，这样的欧洲就无异于一个时代倒错的怪兽，其失败是注定的。

在马斯特里赫特为欧洲指出一条东向扩张之路的那些外交家们，其实绝不懦弱；在他们的计划中，他们不考虑历史与文化的限制，显示他们才是真正的聪明。正因为如此，他们清楚地展现了他们的决心，要从政治与文化上着手，塑造一个在冷战结束后已经敞开的泛欧空间。这种看法或许会使少数的一些人感到不安，而要维持这样的看法，可以预见必将制造不少问题。但是，与此同时也证明，唯有从这里出发才是政治上的明智之举。

──《南德意志报》（Süddeutsche Zeitung）2003年7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