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剌脱忽剌兀忽里台大会考
1248年春,元定宗贵由在西征拔都的途中死去,蒙古国的管理机器突然失去了它的操纵者,于是在成吉思汗的子孙中又开始了一轮新的争权斗争。察合台后王们也卷入到这场政治旋涡中去。斗争以拔都和蒙哥的同盟获胜,蒙哥即位为帝而告终。在这场风波中,拔都召集的阿剌脱忽剌兀忽里台大会对拥立蒙哥起了决定性作用。
阿剌脱忽剌兀之名见于《元史》卷3《宪宗纪》。伯希和提出,拔都东进迎击贵由所至之距海押立一周程处的阿剌豁马黑(Ala Qamaqa)之地,[1]即此阿剌脱忽剌兀。他把阿剌脱忽剌兀还原为Ala Toyra'u。ala,突厥语,译言斑驳的。脱忽剌兀(Toyra'u)。或为奥斯曼突厥语toyraq,指一种杨树。[2]伯希和还认为《世界征服者传》中提到的“阿剌豁马黑”中之“豁马黑”(qamaqa),或应为奥斯曼阿塞拜疆突厥语qava“q白杨”之异写。[3]我想伯希和为“脱忽剌兀”所复原toyra'u,应为东部突厥语toyra“q胡杨树”这个词的北部突厥语读法。“阿剌脱忽剌兀”,应意为“杂色胡杨树”。而Ala Qamaq“a阿剌豁马黑”,则意为“杂色白杨树”。巴托尔德讨论过志费尼所提到的阿剌豁马黑之地,他认为阿剌豁马黑位于今伊塞克湖和伊犁河之间的阿拉套山地。[4]两说相较,伯希和之说重在说明词源,而巴托尔德之说则侧重于确定其今地。巴托尔德未考虑拔都东行的目的,故其考订尚有商讨余地。
上述两位学者主要涉及的是阿剌豁马黑的词源与地望。我国学者屠寄在《蒙格可汗本纪》中,对此次忽里台大会,作了详细研究。[5]陆峻岭和何高济在其论文《从窝阔台到蒙哥的蒙古国宫廷斗争》中,讨论了到会蒙古诸王、贵族的活动。[6]德国学者阿伯拉莫夫斯基则对《元史·宪宗纪》中,有关此次阿剌脱忽剌兀忽里台会的记载,作了注释。[7]本文拟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有关此次阿剌脱忽剌兀忽里台大会的史料作进一步研究。
一、阿剌豁马黑的地望
志费尼两次提及阿剌豁马黑之地。第一次是在叙述贵由去世后,斡兀立海迷失皇后分别向唆鲁禾帖尼和拔都遣使,通报消息。志费尼提到,拔都借口马瘦,留驻于阿剌豁马黑。他传话给各地蒙古王公贵族,召集忽里台会议。[8]第二次志费尼说,贵由死时,拔都东进至阿剌豁马黑之地,距海押立一周程。他由此遣使四方,邀集族人会聚。[9]
按照巴托尔德的说法,拔都从钦察草原东行时,至咸海后,应向南溯忽阐河(今锡尔河)而上,经兀提剌儿(Otrar)、赛兰,复东行经塔剌思(Talas),虎思斡耳朵(Ghuz Ordu),再北上至海押立(Qayalïy)。这条路线中兀提剌儿(Otrar)以下部分,虽为成吉思汗西征时所经,但很难解释拔都从咸海进入忽阐河流域以后,为什么不直接东行,而要向南行那么远,再折向北,绕这样一个大弯后,才朝海押立去,显然很不合理,但至今未见有学者质疑。
据志费尼记载拔都东行是为了朝见贵由,而贵由西行则是为了养病。实际上,贵由西行的目的是消灭拔都的势力,而拔都率部东行则是为了迎击贵由。[10]拔都东行既是有目的出征,当然应该循通往叶密立的道路而行。1237年拔都率各支宗王驸马长子西征,及13世纪中叶欧洲传教士卡尔僻尼和鲁卜鲁克赴蒙古高原朝见蒙哥皇帝,从时间上看距拔都东征最近,其路线亦应与拔都此次东行的道路最为接近。
据卡尔僻尼记载,拔都西征时曾经过巴耳赤刊和养吉干两城。此两处均位于忽阐河下游。[11]1245年6月中旬,卡尔僻尼经过养吉干、巴耳赤刊到达叶密立。[12]鲁卜鲁克更为详细地提到了他所经过的地方,他渡过扎牙黑水(按:今乌拉尔河)以后,到了一个称为Kinchat的镇子。鲁卜鲁克在途中不断地打听塔剌思的情况,但他的路线并不经过塔剌思,而是从该地以北约三日程的地方通过,经过一个称为Equius的小镇后,到达一个周长约25日程的湖泊,于1253年11月18日抵达海押立,在那里待了12天。[13]上述几个地名中的Kinchat和Equius,学者们多年讨论而无结果。但有两点可以大致确定:一是鲁卜鲁克是沿塔剌思北面数日程的地方向东去的,二是这个周长达25日路程的湖应该是今巴尔喀什湖。由此可见卡尔僻尼和鲁卜鲁克离开忽阐河下游后,向东穿越今锡尔河以北草原向东行,越塔剌思(Talas)河,再溯碎叶(Suyab)水上行至亦思宽(Ïsïq Köl,热海,今吉尔吉斯斯坦伊塞克湖),至亦列(Ili)河,然后北上,有如后来耶律希亮随阿鲁忽与禾忽从叶密立南下逃至伊犁河的相反方向。按此推测,距海押立一周程的阿剌豁马黑,应位于巴尔喀什湖东岸以南某处,而不应如托尔德那样,将它置于热海与塔剌思之间。札马剌哈儿昔亦指出,拔都与蒙哥会面的地点,在海押立附近。[14]
伯希和关于阿剌脱忽剌兀与阿剌豁马黑为同一地的假设有合理性,至少这两个地方应相距不远。屠寄把阿剌脱忽剌兀改为“阿勒台忽剌兀”,[15]不得要领。
二、《元史·宪宗纪》之记载
贵由之死使蒙古国上层政治天平失去平衡,其政敌拔都的威望迅速上升,如前所述,此时原先为准备迎击贵由征讨而东进的拔都已至阿剌豁马黑之地,距海押立仅一周路程。拔都得知贵由的死讯后,接连分遣使者赴各诸王、贵戚处,商讨议立新君事。《元史·宪宗纪》提到:
“岁戊申(1248年)定宗崩,朝廷久未立君,中外恟恟,咸属意于帝(按:指蒙哥),而凯觎者众,议未决。诸王拔都、木哥、阿里不哥、唆亦哥秃、塔察儿,大将兀良合台Ï、速你带、帖木迭儿、也速不花,咸会于阿剌脱忽剌兀之地。拔都首议推戴。时定皇后海迷失所遣使者八剌在坐,曰:‘昔太宗命以皇孙失烈门为嗣,诸王百官皆闻之。今失烈门故在,而议欲他属,将置之何地耶?’木哥曰:‘太宗有命,谁敢违之。然前议立定宗,由皇后脱忽烈乃(按:应为脱烈忽乃之倒误)与汝辈为之,是违太宗之命者汝等也,今尚谁咎耶?’八剌语塞。兀良合台曰:‘蒙哥聪明睿知,人咸知之,拔都之议良是。’拔都即申令于众,众悉应之,议遂定。”[16]
这里是说,在阿剌脱忽剌兀大会上,海迷失皇后之使者畏兀儿人八剌认为,蒙哥即位违反了太宗欲立失烈门的遗命,而诸王木哥却举出太宗死后脱烈哥那皇后首先违反此项遗命、拥立贵由为帝的例子,进行反驳。最后在兀良合台的倡议下,拔都强行通过其提议。
《元史·宪宗纪》中提到的参加此次忽里台大会的诸王中:
拔都为术赤后王。
木哥又作末哥,按《元史》卷10《7宗室世系表》为拖雷第九子;而按《史集·拖雷汗纪》为拖雷第八子。阿里不哥按《元史·宗室世系表》为拖雷第七子;而按《史集·拖雷汗纪》为拖雷第六子。唆亦哥秃,又作岁哥都,按《元史·宗室世系表》为拖雷第十子;而按《史集·拖雷汗纪》为拖雷之第九子。
塔察儿为成吉思汗弟铁木哥斡赤斤次子只不干之长子。[17]
《元史·宪宗纪》记载,参加会议诸将、大臣有:
兀良合台,为名将速不台之子。
速你带,德国学者阿伯拉莫夫斯基取波义耳在《世界征服者传》中的说法,认为是速不台。[18]据汉文史料,速不台1246年告老归家,1248年逝于土剌河畔,[19]未出席阿剌脱忽剌兀忽里台大会。屠寄认为速你带可能是《蒙古源流》叙成吉思汗逝世时提到的苏尼特之吉鲁根巴图尔。[20]
帖木迭儿,屠寄认为乃塔察儿之弟。[21]德国学者阿伯拉莫夫斯基亦持同样意见,[22]但与史料所称帖木迭儿为诸将之一相矛盾。
也速不花,屠寄认为乃成吉思汗之弟别里古台之子,[23]德国学者阿伯拉莫夫斯基亦持此说,[24]但与史料所称也速不花为诸将之一相矛盾。
定宗皇后海迷失的使者八剌,畏兀儿人,其名称可还原为东部突厥语bala,意为儿郎,男孩,并于此人,详见下文。
三、《元史·忙哥撒儿传》之记载
阿剌脱忽剌兀忽里台会亦见于《元史·忙哥撒儿传》。该传曰:
“定宗崩,宗王八都罕大会宗亲,议立宪宗。畏兀八剌:‘失烈门,皇孙也,宜立。且先帝尝言其可以君天下。’诸大臣皆莫敢言。忙哥撒儿独曰:‘汝言诚是,然先皇后立定宗时,汝何不言耶?八都罕固尊先帝遗言也。有异议者,吾请斩之。’众乃不敢异,八都罕乃奉宪宗立之。”
《元史·忙哥撒儿传》又云:
“宪宗之幼也,太宗甚重。一日行幸,天大风,入帐殿,命宪宗坐膝下,抚其首曰:‘是可以君天下。’他日,用牸按豹,皇孙失烈门尚幼,日:‘以
按豹,则犊将安所养?’太宗以为有仁心,又曰:‘是可以君天下。’其后太宗崩,六皇后摄政,竟立定宗。故至是,二人各举为言云。”[25]
《元史·忙哥撒儿传》与《元史·宪宗纪》相较,相似之处在于,两处均记首议立蒙哥为帝的是拔都,最后强行通过拥立蒙哥的也是拔都。公开举出太宗遗命反对蒙哥即位,提出按太宗意愿应由失烈门登基的是畏兀八剌。
两者不同之处在于,“畏兀八剌”发言后,《元史·忙哥撒儿传》说“诸大臣皆莫敢言”。而据《元史·宪宗纪》称,公开以脱烈哥那皇后立贵由为帝为由,指责窝阔台家族早已首先违反太宗遗命的是亲王木哥。《元史·忙哥撒儿传》称,只有忙哥撒儿挺身而出,以定宗之立违反太宗遗命为辞反驳之。《元史·宪宗纪》没有提到其他反对蒙哥即位的人,而《元史·忙哥撒儿传》说,忙哥撒儿发言后,“众乃不敢异”,换而言之,在会上反对蒙哥取窝阔台家族而代之者大有人在,并不止“畏兀八剌”一人。
此外《元史·忙哥撒儿传》还把窝阔台曾说失烈门可以君天下的背景搬出来,并说太宗亦曾说过,蒙哥也可以君天下的话,以示拔都推戴蒙哥并不违背太宗遗命。
四、兀良合台传纪资料之记载
现存兀良合台传纪资料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兀良合台先庙碑》,另一种是《元史·兀良合台传》。在有关宪宗蒙哥即位的部分,《先庙碑》是《元史·兀良合台传》的主要史源,但两者相较还有一些其他区别。《兀良合台先庙碑》云:“己酉(1249年),定宗升遐。大王拔都与宗室大臣册立宪宗,议久未决。公以大义陈请,即定。”[26]《元史·兀良合台传》曰:“己酉,定宗崩。拔都与宗室大臣议立宪宗,事久未决。四月,诸王大会,定宗皇后问所宜立,皆惶惑,莫敢对。兀良合台对曰:‘此议先定矣,不可复变。’拔都曰:‘兀良合台言是也。’议遂定。”[27]
以上述传记资料校诸《元史·宪宗纪》,可知兀良合台的确与会。惟此本传称海迷失皇后曾亲自与会,与诸书不同。兀良合台家传资料提到的历史上有一点很重要,即在海迷失皇后质问选何人为君后,几乎无人敢于对答,恰如《元史·忙哥撒儿传》所言“诸大臣皆莫敢言”。兀良合台的发言对蒙哥登基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与其他诸史不同之处在于,兀良合台家传资料云定宗贵由逝于1249年,误。贵由逝于1248年,而阿剌脱忽剌兀忽里台举行于1249年春四月。在聚会之前,议立蒙哥的事在术赤与拖雷家族之间已经酝酿很久,但一直未能定议。而最后诸王大会定议是在此年四月。[28]
五、《史集·部族志》之有关文字
《部族志·札剌亦儿传》中亦有一段与阿剌脱忽剌兀忽里台大会有关。拉施都丁在叙述札剌亦儿人亦鲁格之弟额勒只带(Iljidai)时说:
“在蒙哥合罕登基时,他(按:额勒只带)说:‘你们(按:指拥护蒙哥即位的诸王)曾全体一致地同意并说道:直到那时,只要是出自窝阔台合罕子孙中的,哪怕是小一块[臭]肉,如果人们将它裹在饲草中,牛不吃这捆草;如果人们将它(按:指这块臭肉)涂上油脂,狗也不瞧这块油脂,我们仍要尊奉他为合罕,不立任何别人为帝。为什么你们如今要另搞一套呢?’忽必烈合罕反对这番话,降旨道:‘情况确是如此,但是你们已经违反了旧日之言和古来的札撒。首先成吉思汗曾降旨道:我们氏族中如有人违反札撒,在未同族人商量以前,不得加害他。你们为什么杀了阿勒塔鲁(Altalu)那颜?其次窝阔台合罕说过,失烈门应为帝,你们为什么自作主张把帝位交给贵由?’额勒只带听到此番话后说:‘你们是对的。’”[29]
这段记载与《元史·宪宗纪》和《元史·忙哥撒儿传》比较,共同之处在于:《部族志》也说窝阔台家族以违反太宗欲立失烈门遗命为由,反对蒙哥夺权之事发生在议立蒙哥时,也即在阿剌脱忽剌兀忽里台会上。
而区别在于,《部族志》说挺身而出维护窝阔台家族利益,反对蒙哥即位的是窝阔台家族的老臣额勒只带。《部族志》还说,额勒只带举出诸王们在窝阔台即位时,曾宣誓把皇位永远保持在窝阔台家族之中,而反驳额勒只带的是忽必烈。忽必烈除了提到太宗曾有意以失烈门为帝以外,还举出窝阔台家族不经宗亲协商便杀死宗王阿勒塔鲁之事。虽然屠寄亦认为忽必烈参加了阿剌脱忽剌兀忽里台会,[30]不过从《元史·宪宗纪》看,忽必烈并未参加此次聚会。根据《元史·忙哥撒儿传》,在阿剌脱忽剌兀忽里台会上,站出来反对拔都一蒙哥同盟的人,除了畏兀儿人八剌以外,还有其他大臣。海迷失皇后派出参加阿剌脱忽剌兀大会的使者,不会只有八剌一个人,额勒只带可能也是使者之一。
六、诸王们的誓言
诸王们在窝阔台在世时,宣誓将皇位保持在窝阔台家族内可能确有其事。阿里不哥失败后,窝阔台家族的力量重新崛起,海都是这一时代窝阔台系宗王的主要代表。汉文史料多次提到了元政府与海都的冲突,但对海都为什么要反抗朝廷,却始终未能言明。只有瓦撒夫明确提到了海都敌视元政府的理由。如果我们将其记载与他种史料相比较,可以发现许多问题。瓦撒夫写道:
“世界征服者皇帝成吉思汗曾在他的法律书札撒中……明确而毫不隐晦地命令道:只要窝阔台还有一个吃奶的后代存在,他在继承祖先的皇位、国家的旗帜和军队的统帅权方面,就优先于其他(各支)的儿孙。由于这个原因,许多宗王和为数众多的军队……聚集在他(按:指海都)的保护旗下。”[31]
根据瓦撒夫的上述记载,成吉思汗曾下令将皇位保持在窝阔台家系内。而海都正是因为这一点,认为拖雷家族的夺权是非法的。
瓦撒夫和拉施都丁在《部族志》中的记载使我们相信,成吉思汗很可能当初的确曾说过与此类似的话,或者诸王们在拥戴窝阔台登基时发过这一类的誓言。而且当时的蒙古贵族们都知道这个事实。但是成吉思汗的札撒与诸王们的宣誓,都没有能保住窝阔台家族的皇位。蒙哥夺取皇位后,其御用文人为了使夺权合法化,在撰写《元朝秘史》时,竟然对书中原有的成吉思汗的原话进行了一番精心改造,使其意义变得完全相反:当窝阔台问,今后他的子孙如果不肖,皇位应如何传袭时,成吉思汗答道:难道其他儿孙中就没有合适的么?[32]
蒙哥的御用文人无法一手遮天,事情的真相在距蒙古本土与汉地万里之外的波斯史籍中保存了下来。为数众多的宗王同海都一起与朝廷进行了近半个世纪之久的割据战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拖雷家族为夺权所要支付的代价。元代汉文史籍隐瞒了海都因帝位继承问题,起而对抗朝廷的史实,造成今天如果不读波斯史料,除了双方厮杀的历史外,便不可能知道这一连串重大历史事件的背景的结果。
七、志费尼的记载
志费尼曾两次提到阿剌豁马黑忽里台大会:其一是在记载贵由时代历史时。据志费尼称,贵由去世后斡兀立·海迷失皇后向唆鲁禾帖尼和拔都遣使报告,她在与诸臣讨论后决定不去和林之斡耳朵,而前往窝阔台的始封地叶密立。拔都提出,国家机器应继续正常运转,暂由海迷失皇后摄政。他本人借口马瘦,止于阿剌豁马黑之地,邀集诸王贵族和大臣们前来会聚,议立新皇。
斡兀立·海迷失皇后及其子,以及朝廷大必阇赤合答拒绝前往。窝阔台后王脑忽和火者应召前往阿剌豁马黑地,但在那里只待了一两日,便返回自己的斡耳朵。行前他们留下帖木儿那颜作为代表,要求他按大多数到会诸王的意见表态。结果忽里台大会议决定立蒙哥为帝,帖木儿那颜亦表示赞同。会议还决定,由贵由诸子暂时管理国家。但当帖木儿那颜回去向脑忽、火者等人报告会议结果后,窝阔台系宗王感到后悔。他们遣使拔都,表示不承认阿剌豁马黑忽里台会的决定,不同意蒙哥为合罕。[33]
另一次是在叙述蒙哥即位时,志费尼说,贵由去世时,拔都已至距海押立一周程的阿剌豁马黑之地。他遣使四方,召集族人聚会。
蒙哥从哈剌和林地区动身赴会,与之同行的还有阿里不哥和木哥。
在同一地区(按:指和林)的失烈门与窝阔台之裔和后妃们,派晃兀儿塔海那颜为代表,指示他按拔都的意见表态。贵由诸子,即脑忽、火者等人,可能是禹儿惕在叶密立和火孛,距拔都营地较近的缘故,先于他人抵达,但只在阿剌豁马黑作短暂停留,便提前返回。他们留下帖木儿那颜为代表,指示表态同意大多数宗王的意见。窝阔台诸子中前来赴会的还有合丹。
察合台后王中有合剌旭烈和抹赤·者别。
诸大臣们中前来的有兀哈台(Uhatai)和也速不花。
还有拔都的族人等。
会议上拔都提议立蒙哥为帝,与会诸王、贵族均表示服从拔都的意见。[34]
以志费尼书校之于《元史·宪宗纪》和《元史·忙哥撒儿传》,诸书相同之处在于提到参加忽里台会的拖雷系诸王有阿里不哥和木哥,但没有忽必烈。与《元史·宪宗纪》一样,志费尼把也速不花列为大臣,不属宗王。但英译者波义耳认为他是别里古台之子,[35]与屠寄的意见相同。至于志费尼提到的兀哈台(Uhatai),应当就是兀良合台。
不同之处在于,志费尼说前来的诸王中有察合台后王合剌旭烈、抹赤。窝阔台系宗王有合丹。先期前来而又提前离去的有贵由之子脑忽和火者。这两位宗王虽离去,但留下代表帖木儿那颜。失烈门与窝阔台家族的后妃们虽未赴会,但派有代表晃兀儿塔海那颜出席。海迷失皇后拒绝与会,志费尼亦未言及她是否派出代表出席忽里台之事。
志费尼所提到的代表窝阔台家族出席阿剌脱忽剌兀忽里台会的代表的晃兀儿塔海,邵循正先生认为就是《元史·食货志》岁赐条中提到的“黄兀儿塔海”和《元朝秘史》第278节中提到的怯薛中的“晃豁儿塔孩”。邵循正先生还认为《元史·宪宗纪》中提到,蒙哥即位以后,宣布“留守和林宫阙、帑藏”的“晃兀儿”即此人。其说可取。[36]如是,晃兀儿因表态同意蒙哥登基,后来继续留用。
合丹在蒙哥登基之后受赐别十八里封地。
八、《史集·蒙哥合罕纪》的记载
贵由去世后,其后裔和察合台后裔们拒绝拔都的邀请,但派出脑忽、火者、晃兀儿塔海及和林大臣帖木儿为代表,他们受命同意拔都和与会宗王们的意见。唆鲁禾帖尼因窝阔台、察合台两系宗王不支持拔都,指示蒙哥率诸弟前去赴会。拔都遂决定立蒙哥为帝,并提出理由:拖雷是成吉思汗幼子,按蒙古旧例,父位应传给幼子,而拖雷的禹儿惕正是由蒙哥掌管的。
前来赴会的有拔都家族宗王斡耳答、昔班、别儿哥等,及察合台后裔合剌旭烈等。在聚会上,蒙哥推辞,木哥以诸王已经同意拔都之议为由劝进,最后蒙哥接受推戴。会议还议定,次年举行登位大典。[37]
以此记载较之于上述诸书,可发现《蒙哥汗纪》所提木哥劝进之事,有他书可证。至于不同之处,《蒙哥汗纪》所提到的诸事中,蒙哥率诸弟前来赴会,拔都在蒙哥到达阿剌脱忽剌兀之后,提议立蒙哥为帝之事不见他书,特别是未见《元史·宪宗纪》记载。此处重要的差别在于,推戴蒙哥的理由《忙哥撒儿传》说是因为当年太宗曾说过蒙哥可以君天下,而《蒙哥汗纪》则说,按蒙古旧俗幼子应当继承父业。
九、畏兀八剌其人
在上引六种有关阿剌脱忽剌兀忽里台大会的史料中,海迷失皇后的使者畏兀儿人八剌的名字分别为《元史·宪宗纪》、《元史·忙哥撒儿传》提及,可见他在这次忽里台大会上,是窝阔台家族利益的重要代表者。1246年卡尔僻尼在元定宗贵由汗廷时曾见过一位名叫八剌(Bala)的大臣,当时他是朝廷三位主要必阇赤之一。另外两位分别是镇海与合答。在贵由接见卡尔僻尼,要他介绍使命时,这位八剌在场。1246年11月11日,卡尔僻尼再次被召见,贵由把致教皇的信交给给卡尔僻尼,由八剌、镇海和合答这三位必阇赤逐字逐句地解释,卡尔僻尼再译成拉丁文。[38]认为卡尔僻尼所遇见有这位八剌,就是后来代表海迷失皇后出席阿剌脱忽剌兀忽里台会的那位八剌的学者,有法国学者贝凯和韩百诗、[39]我国学者周良霄[40]及德国学者阿伯拉莫夫斯基[41]等。
蒙哥即位时,蒙古亲贵之间爆发的皇位之争,也延及畏兀儿之地。时畏兀儿亦都护巴而术阿而忒的斤已逝,二传至其子撒连地(Salindi)。撒连地党于失烈门等人。八剌是窝阔台家族的重臣。失烈门等人派他前去与撒连地亦都联络,引诱亦都护参加他们的叛乱。志费尼写道:八剌必阇赤提出“畏儿人应把别失八里及其邻近的回回人杀光,抢劫他们的财产,虏掠他们的子女,而且应装备一支五万人的军队,以备不时之需”。宪宗蒙哥即位后,他们的阴谋败露,八剌被收系于牢房,由忙哥撒儿审讯。八剌倍受酷刑,被迫招供,定为死罪,后被免死,发配出使叙利亚,但其妻子沦为奴隶,财产均被没收。[42]
十、结论
时间:阿剌脱忽剌兀忽里台大会举行的时间,应取《元史·兀良合台传》的记载,即1249年阴历四月。
地点:阿剌豁马黑或阿剌脱忽剌兀不应如巴托尔德所假定的那样,位于热海和塔剌思之间的阿拉套山区,当位于今巴尔喀什湖东岸以南某地。
窝阔台家族利益的代表者:据《世界征服者传》、《史集·蒙哥汗纪》,窝阔台家族的代表帖木儿和畏兀儿塔海在忽里台会上未敢公开反对推举蒙哥;而据《元史·宪宗纪》和《元史·忙哥撒儿传》,出面维护窝阔台家族利益的是蒙古国大必阇赤八剌和窝阔台的家臣额勒只带。
公开反对海迷失皇后提议者:据《元史·宪宗纪》、《元史·兀良合台传》和《元史·忙哥撒儿传》记载,在此次忽里台大会上,公开反对海迷失皇后将皇位保持在窝阔台家族内的有亲王木哥、兀良合台和忙哥撒儿。
与会者:除《元史·宪宗纪》所提的蒙哥诸弟、塔察儿以外,赴会的还有术赤后王斡耳答、昔班和别儿哥等,察合台后王合剌旭烈和抹赤·者别等,窝阔台家族与会者有窝阔台之子阔端。而贵由之子脑忽和火者虽然到达阿剌脱忽剌兀之地,但在忽里台大会开始之前已经离开。
(原载《西域研究》1995年第4期。收入本书时有改动)
【注释】
[1]志费尼:《世界征服者传》(‘Atā Malik-i Jūwainī,Tārīkh-i Jahāngušāy),何高济汉译本作《世界征服者史》,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0年,页664。按中国传统,个人传记不称“史”,且波斯文tārīkh的意义为编年、纪年,故本文取“世界征服者传”译名,以下简称志费尼:《世界征服者传》,汉译本。
[2]拉德洛夫:《突厥语方言辞典》卷3,圣彼得堡,1893—1911年(В.В.Радлов,Опыть словаря Тюркскиф Наречий,Versuch eines Wörterbuches der Türk-Dialekte von Dr.W.Radloff,Uigurische Sprachdenkmäler,Санктпетербург,1893-1911),页1167。
[3]伯希和:《蒙古人与教廷》,巴黎,1933年(P.Pelliot,Les Mongols et la Papaute,Paris,1933);冯承钧汉译:《蒙古与教廷》,中华书局,1994年,页190,注2。
[4]《伊斯兰百科全书》(The Encyclopaedia of Islam),旧版,“拔都”(Batu)条。
[5]《蒙兀儿史记》卷6,中国书店影印本,1984年。
[6]载《元史论丛》1982年第1辑。
[7]《蒙哥汉文编年史——〈元史〉卷3》(Waltrout Abramowski,“Die Chinesischen Annalen des Möngke—Übersetzung des 3.Kapitales Yüan-Shih”),《中亚研究》(Zentralasiatischen Studien)第12辑,波恩,1979年。以下简称《蒙哥汉文编年史——〈元史〉卷3》。
[8]《世界征服者传》,汉译本,页309。
[9]《世界征服者传》,汉译本,页665。
[10]参见拙文《读〈定宗征拔都〉》,《内蒙古社会科学》1982年第4期。
[11]Jean de Plan Carpin,Histoire des Mongols,traduit et annote par Dom Jean Becquet et par Louis Hambis,Librairie d'Amerique et d'Orient,Paris,1965,参见贝凯、韩百诗译注,耿升汉译:《柏朗嘉宾蒙古行纪》,中华书局,1985年,页56—57。
[12]贝凯、韩百诗译注,耿升汉译:《柏朗嘉宾蒙古行纪》,页94。
[13]The Mongol Missions,tr.& ed.by C.Dawson,London,195(5见吕浦译,周良霄注:《出使蒙古记》,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页152—154)。
[14]Jamāl Qaršī,Mulahaqat al-Surah,阿拉伯文刊本,巴托尔德:《蒙古入侵时代的突厥斯坦》,第一部分《史料》,圣彼得堡,1898年,兹据华涛汉译:《贾玛尔·喀尔施和他的〈苏拉赫词典补篇〉》(下),《元史及北方民族史研究集刊》第11辑,1987年。
[15]《蒙兀儿史记》卷6,中国书店影印本,1984年。
[16]《元史》卷《3宪宗纪》,中华书局校点本,1976年,页44。
[17]值得注意的是,上述《元史·宪宗纪》中提到的这些诸王,除拔都以外,均为拖雷之子和东道诸王,足见《元史·宪宗纪》中这些部分,并非出自《实录》,而是事后追记下来的。
[18]见《蒙哥汉文编年史——〈元史〉卷3》第12辑,波恩,1979年。
[19]《元史》卷121《速不台传》,页2978;卷122《雪不台传》,页3009。
[20]《蒙兀儿史记》卷6。
[21]《蒙兀儿史记》卷6。
[22]见《蒙哥汉文编年史——〈元史〉卷3》。
[23]《蒙兀儿史记》卷6。
[24]见《蒙哥汉文编年史——〈元史〉卷3 》。
[25]《元史》卷124《忙哥撒儿传》,页3055—3056。
[26]参见王恽:《秋涧集》卷50,商务印书馆(上海)缩印江南图书馆藏明弘治刊本,《四部丛刊》。
[27]《元史》卷121《兀良合台传》,页2979。
[28]《元史》卷121《兀良合台传》,校勘记,页2996。
[29]《史集·部族志》莫斯科合校本,1952年,页140—141;《史集》第1卷第1分册,余大钧、周建奇汉译本,商务印书馆,1983年,页154。
[30]《蒙兀儿史记》卷7《;蒙哥可汗本纪》,页1。
[31]瓦撒夫:《瓦撒夫史》第1卷,哈默·普尔格施塔勒波斯文原文与德译合璧本,维也纳,1856年(WaSSāf,Kitāb-i mustatab-i WaSSāf,Geschichte WaSSāfs',Persisch herausgegeben und Deutsch übersetzt von Hammer-Purgstall,Bd.Ⅰ,Wien,1856),波斯文,页132—133;德译,页126—127。
[32]《元朝秘史》第255节。余大钧教授以《史集》与《元朝秘史》在此记事上的区别,作为否定《元朝秘史》成书于窝阔台时代的理由之一(见作者提交中国元史研究会成立大会的论文),此说可取。
[33]《世界征服者传》,汉译本,商务印书馆,1985年,页309—311。
[34]《世界征服者传》,汉译本,页664—668。
[35]《世界征服者传》,汉译本,页706。
[36]邵循正:《剌失德丁〈史集·蒙哥汗纪〉译释》(残稿),《邵循正历史论文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年,页13。
[37]《史集》第2卷,汉译本,商务印务馆,1985年,页237—239。
[38]吕浦译,周良霄注:《出使蒙古记》,页65。
[39]贝凯、韩百诗译注,耿升汉译:《柏朗嘉宾蒙古行纪》,页158,注194。
[40]吕浦译,周良霄注:《出使蒙古记》,页89。
[41]见《蒙哥汉文编年史——〈元史〉卷3译文》。
[42]《世界征服者传》,汉译本,页55—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