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览会咏叹调
1991年波兹南的民俗节日
还在国内时,我就久闻波兰波兹南国际博览会的盛名。波兹南国际博览会始办于1921年,一般情况下每四年举办一届。它是集展销于一体的国际商贸盛会,在东欧的四大国际博览会(波兰波兹南、前东德莱比锡、捷克布尔诺、前南斯拉夫萨格勒布)中,波兹南博览会无论是规模与影响还是创办年份之久远均属第一,在世界范围内也属较重要的国际博览会之一。1991年5月下旬,我在波兰时举办的是第19届波兹南博览会。由于它是剧变后第一届,又恰值博览会创办70周年,波兰政府力图通过它向全世界展示新波兰迈向市场经济的决心,国际经济列强也力图通过它向门户大开的东欧市场挺进,因而本届博览会意义非同寻常。加上我在华沙听说此次中国代表团规格较高,李岚清还参加了开幕式,因而除想一睹盛况之外,还有为祖国代表团助威之念。于是我向华大告了假,便直奔波兹南而来。
花5万兹罗提(合5美元)买张门票,我便进了博览会会场。博览会占地极广,比我去过的“广交会”大多了。里面除了各个国家的展厅外,各种配套服务设施应有尽有,简直如同波兹南的城中之城。参会的外商们做广告的手法无奇不有。德国机械厂商的巨大的起重机足有几十层楼高,高扬的吊臂在空中划着巨大的弧线,好像在召唤买主;硕大无朋的一个个广告气球在阳光下十分鲜艳夺目;许多参展人员化妆成动物、小丑扛着广告牌招摇过市;美国通用、福特等汽车公司在室外搭起一座座装饰华丽的高台,几十辆各种型号的豪华轿车置放在台上的大托盘上,托盘缓缓转动,车本身则向另一角度也在旋转,使你无论站在什么角度都能看清任何一辆车和每辆车的任何一个部位。身穿西服短裙、能说英、法、德、波各种语言的礼仪小姐(据说雇用她们的最低价格是一天60美元)脸上荡漾着商业性的微笑,向游人分发产品说明书。虽然我无意上前领取,也被来回走动的礼仪小姐塞给了好厚一摞。翻看这些印刷精美、色彩绚丽的厚本子说明书,我不由得感叹这些外商真舍得下血本!
日本人的办法更妙,展厅前一台大屏幕的摄像—投影电视,能把每一位出现在屏幕前的游人一次成像,由礼仪小姐撕下来送给一个个观众。许多波兰年轻人挤在屏幕前做鬼脸,几秒钟后便得到一张自己模样滑稽的照片,他们看得咯咯地笑个不停。我站在栏杆边看他们“表演”,不料礼仪小姐也递给我一张,原来我也被摄入了镜头。
德国的机械,瑞士的精美手表,法国的名酒、时装,日本的仪器和汽车……都给人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好印象。但再好也是别国的啊。从一进博览会大门,我就急着找中国馆。中国馆设在很偏僻的第43展厅,其实就挨着日本馆的侧门,我从那里走过了一回,竟然没有发现,可见它太不醒目、太没特色了。由于我心中想象着中国传统喜庆场合必有的大红灯笼和门口的大幅广告宣传画,所以总是抬头往上看,竟没看见低矮处那作为中国标志的熊猫和“中国馆”“欢迎”几个汉字,更没想到中国馆会藏在这转角旮旯里。走进去一看,就更让人丧气了:不知是舍不得花钱租大点的展厅还是出于其他考虑,里面拥挤不堪,既不讲究什么陈列效果,也不考虑摊位的规划与安排。巧克力一盒盒摞起来;一瓶瓶本来挺昂贵的名酒杵在那上边,似乎与二锅头也没啥区别;真丝衬衣码成一堆,令人无法分辨式样。如此陈设,好东西也让这气氛糟蹋了。
我不禁想起刚才走过的法国馆,其实它们的展品与我们一样以轻纺、食品为主,展品不多,但件件精心陈设,气度不凡。一瓶酒用华丽的紫红衬色金丝绒包装盒衬托着,外面罩着玻璃橱窗,一副贵族气派,旁边陈列着精美的酒厂生产线制作过程图,看着图片上那一滴滴晶莹透亮的酒汁,似乎隔着玻璃就能嗅到酒香。时装厅就更是气派豪华、先声夺人。展台上的模特之间相隔很宽,可以任人从各个角度欣赏每件衣裳;负责接待的身材姣好的法国小姐也身着时装,本身就是个活广告,而且还能用波语回答观众的询问。如有人想洽谈业务,马上就会被请到用隔音板制成的洽谈室内,里面沙发、电话、电传及各种文字资料一应俱全,既不受外界干扰,又能随时看到实物与整个展厅,方便极了。这样的洽谈室每隔几步就有一间,除此之外展厅中还有不少供人商谈和休息的沙发、桌子,并且都有着装整齐的波兰雇员小姐负责,热情地分别用英语与波语介绍产品、分发说明书,服务质量令人叫绝。
可是我们呢?我们是个大国,国内有多少人到苏、东来做生意,临到正经代表国家的贸易团体来了,却如此寒酸!一间狭小的展厅堆满了商品,中间的通道来往过人都困难,那情景就像摆地摊卖处理商品,就更别提什么洽谈室了。偶尔见一张桌子,半边堆满了“私货”,里头的人坐在折叠椅上,谈生意者只能像小学生听老师训话一样哈着腰站在桌子外边。更有甚者:各摊位上无一人懂波语,整个代表团只雇用了华大新闻系一位中国本科留学生为翻译(一天20美元)。而他又主要陪团长转,展厅里便成了“聋哑市场”,只有打手势的份了。我们的代表团成员愤愤地对我说:波兰人太差劲,连英语也不会说,使我们无用武之地。可等我真走到一个摊位前,看到一位团员与波兰人在谈什么,仔细一听,波兰人跟她说英语,她却听不懂。我上前一问,才知道这位波兰人想买1000台收录机。
我便做了翻译。我们那位团员说只带了几台样机。对方问:“现在订合同,什么时候能到货?”答曰:“那就不是我们的事了,我们怎么能知道?”我听了哭笑不得,真不知该不该就这样原话翻译给人家。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我又转了几个点,发现我们的人也不是一点波语都不会说。几乎所有的人都会说“捏妈”(没有),不论谁走上前来询问什么,就学着外国人一耸肩膀,两手一摊:“捏妈!”真不错,也不知是谁教会他们这一手,果然客户们也不再问什么了。我真不理解:这也“捏妈”,那也“捏妈”,那你们出来干什么呢?
干什么?“开小博览会呀!”原来几乎所有的团员都带来不少“私货”,多为国内的廉价商品,想换点外汇回去。在这方面他们积极性似乎颇高,也不说“捏妈”了。语言不通,就又比划又按计算器,居然还可以讨价还价。有几位波兰妇女挤在一块挑“真丝”衬衣,一人买了一件后相互用波语说:“中国的真丝真便宜!”我心里真不是滋味,不是看在同胞的面子上,真想告诉她们,虽然商标上印着“100%Silk”字样,但并不是真丝,那是国内的伪劣产品!
我问一位团员,国内经济状况不错,为什么只带来这么些东西。答曰:波兰人太穷,好东西运来他们也买不起。我真有些莫明其妙:波兰人是否穷姑且不论,起码他们该知道这国际博览会不同于“广交会”,不是只对波兰一国做生意的,而是国际多边商贸聚会,并且除销售外,展览与宣传功能也很重要。这次博览会上,英国把女王的汽车也运来了,日本的产品无一不是高精尖,远隔重洋的美国,光重型机械就运来一大批,这些精于算计的资本家怎么就没嫌波兰“穷”,反而轮到我们来摆阔了?
我又问道:为什么不多雇一些译员?在这里能讲波兰语的中国人不少,而且波兹南大学本身就开设有我们的教师任教的汉语班。她回答说:“我们这次出来一切费用都承包了,花得省一些,自己就可以多分一点。”原来这还是“改革”的“成果”!看样子在这种“改革”上,我们恐怕已经走在美英法这类老牌市场经济国家的前头去了!
波兹南密茨凯维奇大学
事后在波兹南大学教汉语的张老师告诉我说,在博览会开幕的一个月前,他的学生怀着对中国的友好感情和对中国文化的向往,自告奋勇愿为中国代表团服务,为此,不少学生还专门加班、突击贸易词汇。我们代表团一到,张老师马上就去联系。回答得很干脆:“经费有限,不能多雇人。”张老师解释道:学生们的热情难能可贵,而且对报酬要求极低,一天给5万兹罗提就行(约合5美金,而当时博览会上西方国家的波兰雇员日工资都在60美元以上)。我方仍不答应。后来有个别学生知道我们的经费困难,提出愿意义务服务,结果我方代表团和张老师都没有答复。代表团出于什么考虑,我不得而知,张老师则告诉我说:这里不是国内,让波兰学生义务服务,社会上会怎么看?这太有损于我国的形象了。于是只好谎称代表团事先已雇好了华沙大学的中国学生(雇倒是真雇了,但只雇了一人)。张老师说这次的事大大地打击了那些热爱中国文化的学生,挫伤了他们的热情,也令张老师十分尴尬。
这次的波兹南博览会,真令人感觉脸上无光。这真叫乘兴而来,败兴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