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争时代与田园风情
到波兰两个多星期了,由于语言的隔阂,我还没有跟任何一个波兰人交谈过。在国内,人们都说原“大家庭”各国俄语普及,一口俄语可以走遍东欧。可是几天来我在华沙与罗兹用俄语跟人说话却屡屡碰钉子,暂时我也弄不明白:是他们不懂俄语呢,还是出于某种民族情绪而不愿说?真没想到,“大家庭”才散伙这么几天,俄语就吃不开了。我原来抱有偷懒的心理,想凭俄语闯荡波兰,以俄语为生活与学术上的主要交际手段,把罗兹大学这半年波语培训只看成是为满足波方要求、表示对波兰的尊敬而进行的礼节性程序。现在看来还真得下决心花力气把波兰语学好才行,没法子,就发个狠,认真学吧!
于是,在波语没过关之前,我这个既“聋”又“哑”的外国人只能主要用视觉来观察波兰了。几天来的初步印象给我的第一个深刻的感受是:从旧轨道向新轨道的转轨太难了!从华沙到罗兹,到处的公共设施都陈旧不堪。华沙最多的公共交通工具还是有轨电车,又旧、又慢,还老出故障。学校里的工作人员之懒散、不负责任与效率低下,更令人无可奈何。“双轨制”带来的弊病仍然随处可见。人们的生活节奏还是那么慢悠悠的,令人沮丧。但个人漂亮的小洋房之多、谋“第二职业”者之普遍,则是我料想不到的。
在国内时人们谈起波兰的变革,褒之者认为是向市场经济迈进,贬之者认为是资本主义复辟,总之给人以一种印象,仿佛波兰已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商业社会、竞争与角逐的大舞台、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犹如文人笔下的香港或“旧上海”一般。来到波兰后,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以罗兹这个波兰第二大城市来说,与国内相比,这里与其说像香港,不如说倒有些像陶渊明笔下的某处山庄,充满着宁谧的乡村情调与田园诗式的意境。城里商业网点稀少,街上店铺与行人寥寥,但见笔直的马路旁绿树掩映着零落分布的矮小楼房而已。初时我还以为只是罗兹大学周围地区如此,可是上个周末下午我步行了足足二十多里路,跑了全罗兹的西南半部,却更加深了这种印象。一路上我竟没有遇到一家饭馆。回来问也是各自出去闲逛的同伴们,大家所见略同。二十多天来,我们除在学校食堂就餐外,还没有谁光顾过饭馆、商场与电影院。在国内我就听说罗兹是波兰的电影艺术中心,号称波兰的“小好莱坞”,可是我到现在还没见过电影院。上课时问老师,他耸耸肩笑道:“不会没有,但也不会很多。”
过了一段时间,我们总算见过了饭馆、商店及各种娱乐场所,果然是“不会没有,但也不会很多”!这里现在(1990年10月底)下午3点多天就黑了,商店都早早关门,街上行人稀少,更不见“灯红酒绿”。更令人不习惯的是一周有两天(星期六与星期日)休息,平时还有名目繁多的节假日,每到这种时候全城犹如睡着了似的,所有的店铺与娱乐场所都不开门,就连从农村来的卖小菜的贩子也不见了踪影。除了火车、汽车还照样运行外,其余一切似乎都停止了运转。城里到处是教堂,人人都养狗,工作之余带着狗闲庭信步,外出溜达,优哉游哉。星期天大家都奔向教堂做礼拜,而不是像我们那样奔向市场。非礼拜的节假日人们则多涌向公园、绿地与郊野森林(波兰城市到处都是这类绿化区域,环境的确十分优美),乃至到各风景区,于大自然的和谐之中去追求心旷神怡之乐。我们初到时不知此俗,周末或礼拜天外出往往忘了带个面包什么的,结果只能落得个饥肠辘辘地回来。相形之下,国内的城市倒是熙攘喧嚣,商业气氛浓厚得多了。
只是我不明白:这种悠闲的节奏与牧歌式的氛围究竟是源自波兰民族的文化传统,还是源自天主教伦理的轻商贱利精神?究竟是“大锅饭”的旧体制养成的懒惰习惯呢,还是西方资本主义带来的精神污染?这样的环境就是时间如金、效率如命的先进的市场经济吗?抑或是拜金如狂、人心不古的堕落的资本主义?但愿时间能告诉我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