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魅力之岛”:圣路易岛
在17世纪30年代,玛莱区带给巴黎人一种新的都市生活体验,一种高级居住区的生活,让居民充分享受城市之便利,充分享有自己的空间。今天,巴黎许多富人仍然继续享受这样的生活。
很快,另外一个新的居住区即将在巴黎的中心落成,速度如此之快,一些人形容这是“一夜之间发生的”。居住区建成后,曾有一位评论员调侃说,在巴黎建造宜人居住区的速度,远远快过宗教战争对城市的破坏速度。
巴黎的第二个居住区于17世纪30年代发展起来,其规划师充分吸取了新桥和皇家广场的经验。他们选择了塞纳河中央的一处位置,这样一来,居民就可以饱览河上风光,尽情享用最先由新桥带给巴黎的都市全景。在这片处女地上,规划师能建造许多房屋林立的地区(例如玛莱区)无法实现的居住建筑规模。这个居住区也因此带给规划师极其宝贵的机会,让他们尝试城市规划和居住建筑的新思路。这种试验也收获颇丰:这片从零起步规划和建设的街区,对巴黎成为世界最美城市发挥了关键的作用。
这首先归功于一种甚至超越新桥的建筑工程的技术奇迹。亨利四世开启了一项前无古人、后三百年亦无来者的工程。他在塞纳河中央建造了一座人工岛。今天,这座岛以及上面的居住区成了巴黎人和游客所知的“圣路易岛”。
今天游客们能看到的圣路易岛,是巴黎极少数几乎完全保留旧日都市痕迹的飞地。在建成后的四百年里,这里和最初建成的模样如此接近,仿佛过去的几百年都保存在时光胶囊之中。岛上的街道还是当初的布局;大多数住所几乎没有变化,仍保留最初的面貌。
今天,有两座岛是巴黎塞纳河浪漫气质的关键。其一为西岱岛,上面有巴黎圣母院和圣礼拜堂;其二却是圣路易岛。然而,自罗马时代起到17世纪初,圣路易岛曾是两座小岛,混在其他无人居住、毫不起眼的小岛中,尚未成为一块地标。两座岛屿中较大的一座为圣母院岛,其名源于所在的主教堂辖区。另一块岛屿名为“奶牛岛”,其名字更能显示这座小岛对巴黎城市微乎其微的作用。那里有时会有少数绵羊啃草,岛上有一些干草堆。这座岛有时会被用作决斗场,或者建造小舟。这幅1609年的巴黎地图(图1)显示,当时的这两座小岛上几乎没有房屋。
这两座岛并不相接,和河岸也没有联系。因此,此前从未进行过大型的活动;连放羊也需由渡船送到岛上。后来,一位名叫克里斯托弗·马里耶的杰出工程师来到这里,和很多开发者一样,他在波旁王朝的巴黎改造愿景中找到了自己的职业使命。
图1 这幅由瓦萨留在1609年绘制的地图显示了当时塞纳河上用于建设新岛屿的选址,以及成为该岛屿的两座小岛
在1608年3月,马里耶的一项大胆举动获得亨利四世的赏识。他主动提出一个国王盼望已久的计划,且不需要皇室承担费用。他计划修建一座跨过塞纳河的木桥,桥上能通行各种货物,从现代加农炮到更大、更沉的四轮马车。马里耶开出条件,要求获得对过桥者的收费权。马里耶的讷伊桥取得巨大的成功,他因此被任命为“本国所有重要桥梁的总承包商”。
1609年下半年,马里耶提议建造另一座桥,同样自费,不过这次使用了后来广泛使用的石块作为材料。当时皇家广场仍在建设中;马里耶提议建造的桥梁,其目的是连接这座新广场和塞纳河另一岸,进而合理地调节整个巴黎的车流分布。他的第二座桥今天仍在使用,这座马里耶桥仍然使用着开发者的名字。
对亨利四世而言,这座桥成为巴黎大改造的跳板。这位国王买下了这两座尚未开发的小岛,并且交给了马里耶。国王对马里耶提出更宏伟的目标,他想建造一座新的岛屿,一座足以作为城市规划模范的现代岛屿,并且为城市的历史中心增加一片极具吸引力的居住区。
这个项目推迟了数年之久,其主要原因,是1610年5月亨利四世遇刺(他的马车被堵在一条狭窄的街道上,刺客趁机接近并拿刀刺杀)。1614年4月19日,马里耶签订了开发小岛的合同。1615年,巴黎圣母院的参议神父突然宣布对这两座小岛的所有权。随后,巴黎政府就这座岛建设的具体事项开始了漫长的谈判。在之后好几年内,巴黎市政府不断地送出勘察员,研究地基桩柱的数量和大小,所需的桥墩,以及最合适的位置。此外,他们还研究这项河上作业对塞纳河以及水上商用交通的影响。这项工程不断扩大,愈加复杂。为保证工程的资金来源,马里耶开始向两位富有的伙伴弗朗索瓦·勒雷格拉捷和路格斯·普乐蒂埃求助。
在马里耶签订建造小岛的合同之前的几个月,有两幅地图发布。地图见证了这项工程给记录巴黎重生进程的人所带来的喜悦。第一幅(图2)由马蒂厄·梅里安所作,描绘的是巴黎临时的城市面貌。图上面两座小岛仍然分离,且荒无人烟;桥的外形也勾勒在地图上,象征着即将到来的变化。
让·梅萨热认为自己对这座未来岛屿的作品,既是在“绘制地图”,也是在“写实”。这不仅仅是一幅写实图,上面还有作者想象的“临时岛”。梅萨热所绘的景象,正是后来地产开发商给未来的买家提供的蓝图。梅萨热为所绘的街道命名,让开发者印象深刻;他也描绘那些尚未动工的路堤和桥梁。梅萨热提倡的,是一种理想化的未来小岛,船儿绕着小岛漂动,人们在水中游泳、嬉戏。
不过,梅萨热的构想并非空中楼阁。十年后,人们再看一眼这幅“写实”之作,就会发现,梅萨热当时一定接触过这项开发的长期规划者,因为他所描绘的岛屿,和完工后的岛屿是如此吻合。
为了实现工程,两座小岛被合并到一块,形成巨大的地块,这块地在起初一百多年被称为圣母院岛。人们后来给这块合并的土地增加了清晰的轮廓,并用石头筑堤加固,然后将桩柱和桥墩深深地打入河底,以固定这座岛。最后,在岛两侧增加了桥梁,用来连接河岸,左边是马里耶桥,右边是托内尔桥。如此复杂的城建工程自然也耗时长久。
图2 1664年马蒂厄·梅里安完成这幅地图时,这座新的小岛仍处于规划阶段。梅里安用粗线大致描出这座待开发的未来大桥
图3 1614年,工程尚未动工之时,让·梅萨热所设想的“临时岛”的地图,正是后来岛屿实际的所在
比如,直到1623年,人们才开始把这两座岛的粗糙而不规则的边缘修理整齐(早期的地图上仍能看到这种不规则的痕迹)。也直到那时候,这座岛才最终形成萨梅热1614年在地图上绘制的规整形状。这座人工岛因此有非常完美的顶点,以及两边独特的斜角。这种设计在马里耶看来,“调节了河流走向,方便了船只通行”。
小岛建好后,马里耶开始将重心转移到基础设施。在这座中世纪风格仍然浓厚的城市中央,他采纳了规模虽小但十分完整的街道网格规划。这幅小岛规划图于1728年出版,上面可看到,相比周边随意规划的景象,圣母院岛的街道都是垂直相交的。马里耶也给巴黎带来了城市大道的雏形,那就是双桥路(最初是马里耶路)以及圣路易路(起初名为“大街路”),这些街道足足有4突阿斯(25英尺)宽。(17世纪以前,巴黎几乎没有超过15英尺宽的街道。)1684年,布里斯在他的经典旅游指南中表达了对这些街道的赞美之情,他认为这些街道“似乎用几何绘图工具画出来的,和河岸呈现精确的平行关系”。
街道完成后,一些便利设施开始出现。在1614年的合同里,马里耶曾承诺建造一些他认为最核心的设施,包括公共喷泉、公共澡堂、运动场、一座“手球所”,也就是现代手球场的前身。在1623年的新文件中,他还放入一些商户用以吸引住户,包括肉店、鱼店,可以购买炙烤肉的肉店,以及洗衣船,专门停泊在堤岸,为居民提供洗衣服务。
图4 德拉格里夫(Jean Deleagrive)修士于1728年出版的地图显示,这座新的小岛正在接受新的名字,也就是圣路易岛
尽管设计新颖,规划细致,这些宽敞的新街道并没有吸引大批人前来安家。最早的定居者是巴黎的工薪阶层、商人和手艺人。在1618年,石匠夏尔·孔泰斯和裁缝让·吉勒买下了最早的两块地,占地面积均比较小。第二年,锁匠艾蒂安·步森戈以及屋顶工匠克劳德·谢弗罗也搬进此地。直到1620年,一些社会精英才开始对这里表示兴趣。那年,路易十三的顾问皮埃尔·德弗顿开始在圣路易岛上的主干道边上盖起房子。
然而,尽管岛中心的街道边开始盖满建筑,岛边缘那些最大、最显眼的区域却仍然空空如也;对仍在开发的且尚未由桥梁连接至岛外巴黎的地带,投资者保持观望态度。由于缺乏足够的销售收入,开发者的资金日渐枯竭。
1623年9月16日,路易十三判定,马里耶和他的合作者无法按期完成合同规定的项目,因此,亨利四世的儿子将这两座岛屿转交给另一位亲密助手让·德·拉格朗日。拉格朗日把路易十三核心圈子的人都拉入他的合作团队,这个圈子的人士皆来自高级金融圈,都远比最初的开发者富有。这些人中,有皇家广场的居民菲利普·德库朗热,此人即是赛维涅侯爵夫人的祖父。
不过,这个新联盟的人很清楚,实行如此宏大的规划,只有一人有如此资历。因此,在将马里耶排挤出圈子后不久,他们又将他拉了进去,按照他的计划执行造岛工程。
在马里耶的监督下,以他命名的马里耶桥于17世纪30年代竣工。1633年8月,投资者终于迎来了第一笔大交易,岛上130块地中,位置最显眼、占地也最多的一块售出。很快,这次建岛工程变成了现代巴黎的第三大奇迹,对见证者来说,这速度是魔幻的。
这位买家是克劳德·勒拉古斯,他正是开发商理想的买家。此人来自普通的外省家庭,没用几年就已成为巴黎金融界一大重要人物,人们称他为布列东维利耶爵士。(同代人私下里讨论说,“没有其他人能够在短短几年内,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创造如此巨大的财富”。)他家财万贯,想建造一座和自己身份匹配的豪华宅邸。
布列东维利耶爵士用巨大的财富(时人估计约有数百万里弗)建造了这座岛上最早的重要建筑,其设计者为大名鼎鼎的让·安德鲁埃·迪塞尔索。这座公馆的房间由当时最负盛名的油漆匠西蒙·武埃操刀;这座宅邸位于该岛修整一新的边角,还有一座华丽的花园。这座公馆的工程从1637年一直进行到1640年,由此工程开启了一段新时期,虽然短暂,却让圣母院岛成为现代巴黎的神奇之地,继而成为众多传奇人物的宅邸所在。
图5 这幅由布勒泰和杜尔哥绘制的地图上有公馆,也是岛上最气派的住宅(1640年完工),以及带围墙的私家花园
在这个时期,国王也决定更进一步地投入“三十年战争”,而能够获取足够资金的唯一渠道,就是求助于巴黎金融界这些最富裕的国民,从他们那里获得利率奇高的短期贷款。当政府支付了利息后,其中一些富人便开始效仿布列东维利耶,把所得利润投入这座新岛上的房产。
因此,巴黎这些整齐统一而美名远扬的建筑群,也可归功于从战争赚得的财富。
图6是最早记录圣母院岛快速开发的作品,上面画的是17世纪40年代初期,当时该岛刚刚建成。当时,岛上已有133座建筑,其中120座属于私人宅邸。巴黎圣母院位于该岛的左边,岛的右边,跨过塞纳河,可以望见位于画面背景里的皇家广场。这位至今不知其名的作者特地将圣母院岛描绘成巴黎和塞纳河的亮点。似乎画面上的光线,也是特地打在这座岛上的。
与此同时,剧作家们也开始记录这片奇迹般出现的新岛带给巴黎人的震撼。
在1643年创作的两部喜剧里,主人公时隔十多年后重返巴黎。在皮埃尔·科尔内耶的作品《说谎家》里,主人公为纪念从法学院学成归来,前去塞纳河畔漫步。看到几年前离开时的“贫瘠之地”,如今变成“魅力之岛”,令他不禁称奇。安托万·杜维尔的作品虚构了一位法国南方人,此人有十多年没来过这座首都,当他再度踏上巴黎的土地时,发现“仅仅过了十年,这座曾经的荒岛上已有数百座气派的房屋;已自成一座城市”。
图6 这幅17世纪40年代的作品是关于该岛最早的作品。圣母院位于左边,布列东维利耶的住所位于岛的右边角,背后是圣保罗教堂,皇家广场以及巴士底狱
这个“自成一座城市”的地方因其标新立异的建筑而名闻天下。这种创新,也只可能诞生于荒无人烟之地。
在17世纪40年代,巴黎一般的地块形状通常是前面狭窄,向后狭长延伸,这种形状仅仅适用建造欧洲城市已有数百年传统的住宅。在形成规模的居住区,已经没有空间开发更加现代的都市住房,无法考虑新的房间、更通畅的交通、更发达的照明。
在这座新的岛上,开发商们除了规划出异常宽阔的街道,也规划了更大面积的地块。这些地块是标准的巴黎住房的两倍甚至三倍宽。这个岛也因此成为巴黎第一个清一色房屋长宽比更小、可允许更多平面规划的居住区。这种居住建筑很快就带来独特的法式风格,它们的出现,也让岛上的街道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
由于大部分建筑都出自一人之手,这座岛的建筑整体外观也是协调一致的。路易·勒沃(Louis Le Vau)所在的法国,正处于该国建筑史上最伟大时期的开端,而他将负责设计这座岛上最华丽的宅邸。在毗邻布列东维利耶公馆的土地上,勒沃监督建筑了另一位皇室顾问的住所,此人即苏西和托里尼爵爷,让—巴蒂斯特·朗贝尔(Jean-Baptiste Lambert)。朗贝尔颇具传奇色彩的财富是近些年敛聚的,主要来自17世纪30年代贷款给皇室战争所得的利息。热代翁·塔勒芒·德罗是位专门为同时代的名流立传的作家,其语言风格辛辣讽刺、一针见血。他曾这样描写朗贝尔:“拼命地赚到了无法带进棺材的巨大财富。”朗贝尔于1644年去世,那一年他的豪宅正好完工。
朗贝尔去世后,弟弟尼古拉开始邀请与夏尔·勒布朗齐名的高级装饰艺术家装修房屋内部。朗贝尔的这位弟弟更加富有,被塔勒芒·德罗称为“巨富朗贝尔”。今天,朗贝尔的住所仍然称雄于圣路易岛,可谓巴黎最气派的私人宅邸。(这座建筑一直为国际金融界领袖所有;目前属于卡塔尔前埃米尔[7]的兄弟居伊·德·罗斯柴尔德男爵。)
服务这群从不用为预算发愁的客户,勒沃在这座岛上开发出了超越时代的建筑,其内部装潢如此新颖,其影响力持续好几百年。勒沃创造了全新的布局。他引入了新的户型,尤其是椭圆形的房间。他摒弃了早期房屋里常见的多功能房间,取而代之以全新的空间,每种空间都用于特定的目的,包括全巴黎乃至全欧洲最早的餐厅和浴室。而在巴黎的其他地区,则是过了几十年,才开始模仿17世纪40年代便出现于该岛的建筑风格。
岛上周边地带的大多数宅邸,都是在很短的时期内,由同一位建筑师所设计,这就使得它们达成了风格上的统一。这种和谐景观的第一要素,是最早描绘这座岛的艺术家所着力强调的白色。正是在这座圣母院岛上,巴黎开始了从木材建筑向石头和砂浆建筑的转型。
在这之前的巴黎,石头主要是用于诸如卢浮宫的皇家宫殿或者巴黎古监狱,而木材则用于私家住宅。到了16世纪后期,巴黎市政府开始尝试禁止木材建筑,以避免火灾。然而,由于木材的传统地位和价格优势,其主导地位从未动摇。一些房主仅仅是把房屋立面涂上灰泥,掩盖后面的木材。1625到1630年间,在当时巴黎最宽阔的圣安托万路上,苏利公爵建造了豪宅,引领了全新的建筑风潮。然而,就像起初屈指可数的其他石材房屋(比如桑斯公馆和卡纳瓦莱公馆),苏利的豪宅矗立在建筑群中,孤掌难鸣,更像一个特例,而非整体的一部分。
正因为有了勒沃这样的建筑师以及财力雄厚的客户,石材最后成为巴黎人熟知并且代表巴黎风格的建筑材料。这座新的小岛上的居民区形成了一片尤为显眼的建筑群。这种白色且明亮的石块不断普及日常人家,以及更为富丽堂皇的住所。这种普及也清楚地表明,巴黎正在摆脱中世纪的形象。
石材的应用,也带来建筑技术的变革。岛上统一的白色外观来自两种不同的建筑石材。第一种相对低廉,使用的是毛石,这是种粗糙或未经加工的石材,通常用泥灰或者石灰水覆盖其不规则的外部。第二种远比前者昂贵,所有河边的豪宅都有使用,这种石材通常为方琢石,即表面磨平、边缘呈方的石头。方琢石建筑至今仍是巴黎住宅建筑的特色之一,也是因为这座岛而成为主流。
白色的石材建筑改变了巴黎的面貌,外国游客很快注意到这座城市不同以往的模样。早在1644年,在圣路易岛建成不久,约翰·埃弗兰对比了巴黎和伦敦的建筑。他认为,“这两种建筑在建材上没有可比性;巴黎全部是石砌建筑,无比豪华”。1644年,富家出身的意大利旅行家塞巴斯蒂亚诺·洛卡泰利称,圣路易岛是巴黎必去之地,因为其建筑“风格统一”。在1698年,马丁·利斯特造访巴黎时,注意到该世纪初的建筑都是其他材料建成的,“但现在已经完全放弃了”。到了17、18世纪之交,一位著名的英国旅行家,游遍世界各地的玛丽·沃特利·蒙塔古夫人认为,“巴黎优于伦敦之处……在于房屋皆为石砌建筑”;另一位富有的意大利航行家,尼科洛·马德里西奥也对巴黎城市景观的那种“白色外表”赞叹不已。
这座新建的岛上出现了一排排气派的住宅,尤其适合远远观赏,这也吸引巴黎人前来河边,欣赏这座“自成一体的城市”,这座拥有现代建筑的巴黎城。1649年出版的一本册子曾描写了一群人,他们聚集到河边,欣赏“如波浪般起伏的房屋,极其珍贵、无与伦比的新巴黎”的水中倒影。历史上第一次,欣赏塞纳河中巴黎的倒影也成为游客前去巴黎的理由。
而这座岛上最富裕的居民也享受这场完全属于自己的表演。
这幅18世纪创作的巴黎地图上,岛屿的一角有两座最大的宅邸,分别为布列东维利耶(右)和朗贝尔所有。这里的河水较深,水流如此之急,导致在打桩时尤其棘手。这也可解释官方的报告所说的,开发商直到1636年末还没有建好河堤。布列东维利耶也为这个选择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布里斯的指南书强调说,在这块难啃的地段,布列东维利耶投入了约80万里弗用于基础设施,而这笔巨款几乎等同于几十年后横跨塞纳河的石质皇家桥的耗费。布里斯的强调也增强了这座豪宅对游客的吸引力。
不过,布列东维利耶的回报也远非金钱能买到的。这位富人垄断了一种城市空间,即新桥建成以后带给巴黎人的临河观景空间。
自17世纪初,走在新桥上的人能够有幸欣赏到塞纳河的流水。然而,只有在上游一带才能看到完整的塞纳河全景。因此,在圣路易岛这两处最著名的住宅的第二层,沿着一侧漫长的游廊,一扇扇窗户排列组成观景窗口,能够看到“世界上最美的景色”,以及“绝不可错过的景色”。当时有人形容从布列东维利耶宅邸向外看的远景如此出彩,以至于客人“只想更好地欣赏景色”,几乎都没有留意他家中摆着的稀奇宝贝。
布列东维利耶的游廊长达一百多英尺,有六扇巨大的窗户,每扇窗户十二英尺高。这个游廊最为奇妙之处,是一巨大的私家观景阳台,仿照新桥上的观景台而造,而设计更为精致。观景阳台为围合式,上面另有一扇巨大的窗;阳台突出,其形状如船首,两侧将塞纳河分成两股。在1665年6月,贝尔尼尼到达巴黎(他此番前来,是为卢浮宫设计新的立面)两天后,科尔贝尔亲自带着贝尔尼尼游览巴黎最可能打动艺术家和建筑师的景点,圣礼拜堂、巴黎圣母院,以及“从那去到小岛”——即圣母院岛。他们径直前往布列东维利耶的宅邸,“专心观赏周边的美景”。
图7 由布勒泰和杜尔哥绘制的地图中,这座岛上有133座楼房,最大的两座来自布列东维利耶和朗贝尔,几乎占据了岛的一头
1874年,布列东维利耶的豪宅成了奥斯曼大改造下的牺牲品。为建造一座新的桥梁(即以苏利命名的桥梁),以及一条以亨利四世命名的林荫大道,这座宅邸遭到拆除。
布列东维利耶和朗贝尔的豪华宅邸也清楚地表明,现代城市里的奢华绝不仅仅,甚至不主要是国王和达官贵人的专享。在这座新的巴黎,这些能够媲美皇家宫殿的豪宅几乎清一色属于新一代贵族,即金融界的巨头。布列东维利耶和朗贝尔的宅邸如此气派,以至于甚至改变了法语这门语言。
17世纪晚期之前,法语单词“palais”(即“宫殿”)专门形容“国王的宅邸”。1606年,词典学家让·尼科特解释说,在意大利语和西班牙语中,这个词可以形容“任何高大的住宅”,但是“法语里不允许这种用法”。1694年,法兰西学术院[8]词典第一版发行,除了传统的“皇室居所”定义,这个词还延伸出新的定义:“如今,人们也称一些豪宅为‘palais’。”事实上,从科尔内耶到布里斯,作家们已经开始将岛上的两座豪宅比作宫殿了。
所有居住在岛周围的人都想要共享这个新都市之梦。在这两座金融家的豪宅建成后十年,锻铁阳台开始出现在许多住宅的窗外。很快,那里的码头被称为阳台码头,在17世纪正式名为多菲娜码头,即今天我们所知的贝秀恩码头。(前文图7能看出名字的变更。)
“阳台码头”不是唯一一个出于大众需求而依附于圣母院岛的名字。这座岛的名字本身也是。巴黎历史学家索韦尔曾说,“这座岛通常被称作‘该岛’”,仿佛“这就是世界上唯一的岛屿”。
巴黎市政府将圣母院岛划成独立的行政区,一直到1637年。不过,尽管有官方的认可,“圣母院岛”的名称却从未深入人心。地图上有这个名字,但在头一个世纪里,巴黎人仍称之为“该岛”。
1713年,在讨论出售布列东维利耶公馆的法律文件上,这座岛仍然被称为“圣母院岛”。但是在后面十年里,这座岛获得了新的名字。1728年9月,一部专门献礼国王的喜剧《布尔乔亚学院》上演。剧中一人物提到了“圣路易岛”上的房屋。在1728年,让·德拉格里夫修士绘制的地图(图4)也确认了官方意义上的更名,这座岛的官方名字为“圣母院岛”或者“圣路易岛”。
新的名字深入人心。很快,巴黎人提到这个塞纳河上出现的奇迹时,不再简单称之为“该岛”,而是像我们今天一样称之为“圣路易岛”。
今天,无数的游客指南和网站都反复强调,巴黎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其主要原因是城市住宅风格统一,层次分明,外形美观。人们往往将这座城市的建筑特色归功于奥斯曼男爵。然而,在奥斯曼下令拆除岛上最宏伟的豪宅之前,这座塞纳河上的人工岛已经让当时的建筑师以及业界权威(从贝尔尼尼到艾维林)相信,这就是未来巴黎建筑的秘诀,这就是美观的城市建筑的秘诀。外观整齐划一的居住建筑,代表巴黎特色的白色石材,占地较宽阔的房屋,比以前更笔直、更宽阔的街道,这些17世纪40年代在圣母院岛上最先实践的概念,到了世纪末被更广泛地应用于巴黎。
到了1645年,新桥、皇家广场以及圣母院岛,这三项富有远见的都市工程为巴黎的新都市形象奠定了基础。正是有了它们,这座城市的不凡不再仅仅因为其规模,而是因为让人眼前一亮的创新建筑。然而,这座城市尚未进行大规模的改造,而仅有的改造,也因为1649年内战爆发而搁置了将近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