贲　美是什么？怎样创造形式美？

图示（上卦艮下卦离：上卦象征贝壳即美的载体，下卦表示贝壳美丽的光芒即形式美。）

卦辞：贲，亨。小利有攸往。

导读及卦辞卦象解说

（卦辞白话大意）美，是一种积极的活力。淡化功利心有利于认识把握美。

“美是什么？”

据说公元前四百多年古希腊哲学家哲柏拉图（Platon，前427—前347）发出了这样的一问。柏拉图所问的美，不是指具体什么事物是美的，而是指一切美的事物为什么美？据说这个问题难倒了西方世界古今一大批哲学家、艺术家、道德家，为此争论了两千多年。

其实，早在公元前一千一百多年，我们伟大的周文王就对“美是什么”作了明确的回答和系统的阐述！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贲”卦就是全人类第一篇美学论文！贲卦向人们解答了美之所以成为美的根本原因是什么，用形象的比喻阐述了美的内容与形式的关系是怎样的，创造形式美应遵循的基本原理是什么。

一、“贲”字解析

“贲”的本义就是美，它的字形就是一只贝壳向上光彩四射的样子。“贲，美也”，三国时魏人张揖著的词典《广雅》中这样解释。在殷周时代，由于贝类非常稀少珍贵，人们称之为“宝贝”。由于贝壳鬼斧神工的体形、艳丽缤纷的色彩和精美绝伦的花纹，于是成为人们心目中美的象征。

二、卦象寓义

贲卦的卦象正是寓意着“美”。你看这一卦上卦为艮原本代表山，其实也就是贝壳凹凸起伏体形的象征，各种贝壳就象一座座不同形状的小山；下卦为离原本代表火，在此是用来表示贝壳五彩四色火花似的光芒。按《易经》的上下卦组合原则，一般来说下卦就是代表所叙说的主体，也就是五彩斑斓的美。由此可以推之，贲卦的上卦代表的是美的内容，下卦代表的是美的形式。而贲卦谈的主要是美的表现形式问题，即我们现代所说的“形式美”。

三、卦辞详解

“贲，亨”，意思是：美，是一种积极的活力。

“亨”字的含义在乾卦中已有详细解释了，它原本是代表天道的动力特性，在此引申为美感的积极活力的特性。

我们见了妙龄女子都会感到美，因为她身上寓意着人类生存繁衍的最大活力；我们面对用来埋葬法老的埃及金字塔感到美，因为它的建筑艺术是人类伟大力量和超凡智慧的象征；毕加索（PabloPicasso，1881—1973）把人画得怪模怪样变了形，我们仍认为是美是因为画中浸透了画家反叛传统的巨大勇气和深厚功力；《泰坦尼克号》有的人看一遍哭一遍感到了巨大的悲剧美，那是因为杰克与露丝超凡的爱情忠贞与献身精神激发了人类心中真善美的文明动力。我们看到丑恶的东西，血液、神经末梢也会动，但那是一种压抑、消极、不舒服的动，是无法与美感带给我们的积极活力感受相提并论的。

美国美学家桑塔亚纳（GeorgeSantayana，1863—1952）说，“美是在快感的客观化中形成的，美是客观化了的快感”。这句话就有美是积极心理活动的内在含义。

“小利有攸往”，意思是：淡化功利心有利于认识把握美。美本身没有功利性，但是人们对美的需求常常会让美和功利所伴随。

“小利”，意思是淡化功利，把利的因素放小。

“有攸往”，意为这样才会找到美到底在什么地方，才有所得，才能真正创造出形式美。因为功利驱动常常会阻隔、分散我们对美的自然感受力。

“小利”二字显示出文王不否认美感与功利之间的关联性，但是在认识和创造形式美的过程中应该淡化功利心。因为功利与美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分析判断的标准是各不相同的，但在现实中人们喜欢将二者混为一谈，或者以纯粹的功利标准来衡量美。

贲卦六爻爻辞详解

初九（即底线）：贲其趾，舍车而徒。

底线爻辞的含义是：为展示脚趾部的美，愿舍弃坐车而徒步行走。

（此话美学哲理寓意：美的基础在于形式应适合于内容。如果美丽的鞋子更能体现主人的气质，或主人美健的脚部更能体现形体的优美，那么要表达内在的力量、气质与精神，就应舍弃坐车而徒步展示。）

这一句爻辞是谈美的形式与内容之间关系的。任何事物都是形式与内容的统一体，内容决定形式，形式必须适合内容，这是构成美感的基础条件。

“贲其趾”，直译意思为展示具有美感的脚部。

“贲”，在这里作动词用，表示展示美的意思。“趾”，这里不是指脚趾头，应是指脚趾这一带的部位。那么为什么他要向人们展示脚趾部位呢？又是怎样展示的呢？这里并没有清楚地交代。而从后面一句“舍车而徒”，意思为宁愿舍弃马车不坐而徒步行走来看，按正常的生活逻辑有三种可能性较大：

第一，他穿着一双非常精致的鞋子，急于向人们展示这种美。据考证，我国最早的手工布鞋是山西侯马出土的西周武士跪像所穿的布鞋。可以推测，西周以前人们多半是赤足不穿鞋的，鞋的发明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能穿一双漂亮的好鞋是当时最时尚的身份象征，所以主人翁宁愿舍车步行向人们“秀”一下。就当时车与鞋比，鞋更能体现身份展示美。

第二，这位主人翁拥有非常健美傲人的身姿特别是脚以下肌肉形态颇为人称赞，他觉得呆在车子里无法向人们展示他俊美的仪态身姿与健步如风的精神气质。

第三，象征周文王自己为了向社会展示其爱民亲民的美德形象，舍车而赤足步行，深入田间地头访问农民，以赢得人民的拥戴与忠诚。

内容与形式要注重阴阳协调，阳的、明快的内容一般来说需要积极的、明丽的形式与之相配，反之亦反。底线是奇数阳爻位，象征着内容，此处出现的阳爻线象征形式，二者相配适当。爻辞中主人期望充分展示自己内在阳的精神气质，而坐在车里虽显得尊贵，但是车体如阴遮掩了他内在的美，也阻隔了他与人们的亲近交流，故他要舍车而徒步行走。

六二（即二线）：贲其须。

二线爻辞的含义是：要美化有动感的胡须。

（此话美学哲理寓意：设计创造形式美，要分清主次，着力于重点，特别要注重动感的表现。比如面部美容要着重于有动感的胡须。）

“贲其须”，这句话直译就是美化他的胡须。“贲”，在此是美化的意思；“须”，就是胡须；“其”，是指化妆美容的某个男子。为什么说男人化妆一定要美化胡须呢？

在古代社会，男子也讲究美容化妆，美化的着重点是在胡须上，我们注意到京剧脸谱，不同的人物身份与个性就会有不同的胡须。长胡须是最能体现智慧、阅历与英雄气概的，《三国演义》中诸葛亮传一纸文书给关云长，称赞他是“美髯翁”，喜得他派人把文书抄五百遍贴到城墙上向全城人炫耀。

中国人注重美化胡须的重要原因是胡须具有动感，能让面部表情显得生动起来。“动感”是形式美构造的一个重要原则，这也是“贲，亨”——即“美，是一种积极的活力”的美学本质的体现。

第二爻线位是偶数阴爻位，在此代表形式美。形式美中分主次、轻重、形神，形为阳而神为阴，中国艺术形式美的创造讲究要传神，此处出现的阴爻线就是强调男子美须的传神，故为阴。

评析：“贲其须”寓意动感是形式美创造的重要原则

“贲其须”实际上是借助一个实例在告诉我们形式美创造的一条重要原则，即动感原则。我们注意到，中国古代诗文中描述最多的美感形象是动态的杨柳、飞鸟、流水、白云、长发飘飘。最脍炙人口的诗句描述的是动态的景象，如“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李白）、“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杜甫）。著名画作中，最为人喜爱的题材是动感的景象，如徐悲鸿的马、齐白石的虾等名画中的线条色彩都传达出一种强烈的情感波动。著名戏剧或文学作品中，最广受欢迎的通常是充满动感活力的形象，如《西游记》中的孙悟空、《水浒传》中的鲁智深、《三国演义》中美髯飘飘的关云长，等等。在著名建筑设计中，最为老百姓喜爱的建筑形象是具有动感形态的，如带有飞檐伴随小桥流水的中国苏州园林。

九三（即三线）：贲如濡如，永贞吉。

三线爻辞的含义是：美的创造达到情景交融、相濡以沫的境界，才是值得永远珍藏，给人带来吉祥愉悦的。

这一段爻辞隐含着中国“情景交融”的核心美学思想。情景交融是指文学艺术作品中环境的描绘、气氛的渲染与人物思想感情的抒发紧密融为一体。

“贲如濡如，永贞吉”，这句话直译就是形式美的创造要如水沾湿、融合的样子，这才会永远持续地给人以吉祥愉悦的感受。

第一个“如”，是如同、好比的意思；第二个“如”，是表示某种样子、某种状态的意思。

“贲如”，意思为形式美要如同、好比。

“濡如”，是沾湿、融合样子的意思。那么在此指什么沾湿什么、什么与什么融合呢？实际上，在形式美的创造中，只有情与景融合的状态才谈得上是融合或沾湿，才可能有普遍的哲理意义而成为艺术创作的一个原则。周文王清晰地思考到了“情景交融”的艺术创造有一种感人的力量，但是以他那个时代文字的发展水平，还没有创造出“情”和“景”这两个字，于是他用“贲如濡如”的象形会意来表现。

“永贞吉”，是对情景交融会产生持久感人的美感效果的一种评价。那个时代的“吉”是对一切美好效果与完美结局的通称。“贞”，是持续的意思，也有阴阳平衡的意思，在此可看作情与景二者通过形式美的创造而达到完美的协调平衡。

第三爻线位为奇数阳爻位，在此代表现实景物，情景交融就是要求融情入景二者一致，于是此处出现象征情的阳爻线，代表景与情融为一体，二者相融产生感人至深的美学效果，故均为阳，阳代表着积极活力的形式美本质。

“情景交融”作品案例：

中国美学历来把融情入景、情景交融作为形式美创造的核心原则，大量运用在诗词、散文、绘画的艺术创造中，形成中华民族美学思想的重要特色。如：《诗经》中的《蒹葭》，据传正是写于周孝王时代的，诗中写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这首诗以苍茫、凄迷的秋天景色为背景，叙述一位有情人沿曲折往返的河流追寻心中佳人的景象，非常忧伤感人，给人深刻的哲理启示和无限的联想。由此可见，情景交融的美感艺术表现手法在西周时代就已经成熟运用，所以才会有文王的哲理总结提升。

六四（即四线）：贲如皤如，白马翰如，匪寇，婚媾。

四线爻辞的含义是：美的形式鲜明、直白、强烈，美的传播如白马飞驰般张扬显赫，这可不是土匪来了，这正如求婚迎亲一样。

孔雀开屏炫耀美是为了求偶，人类也有炫耀美的特性，人类展示美的目的性要比孔雀复杂得多，仪仗队吹奏、鲜花队夹道欢迎是为了促进合作，形象塑造是为了争取人们的青睐，这一爻爻辞正是寓意着如何来进行美的功利性表达，换成现代语言来说就是创造广告美与品牌形象美的基本要诀。

这段爻辞显示形式美的功利性表达要注意两点：第一，美的表现形式一定要鲜明直白强烈；第二，传播形象的手段一定要张扬显赫，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或震撼性效果。

“贲如皤如”，意思为形式美的表达要鲜明、直白、强烈。“皤”，本义是白色，而在此后面带一个“如”是当作形容词用的，也是就如白色一样鲜明、直白、强烈。

“白马翰如”，意思是要如白马奔驰般来向人们张扬美。“翰”，是高飞的意思。这里“白马”是用来代指为了功利目的，用来传播形象的各种最显赫最快捷的手段。

“匪寇，婚媾”，意思是这不是土匪来了，这正如求婚迎亲。“匪”与“非”通用。这里为什么用两个反差极大的对照性词语呢？这是用来强调说明，有目的性的美感传播一定要有震撼力、爆炸性，要让人吓一跳牢牢记住。现代公共关系传播首先是强调知名度，其次才是美誉度，人家第一眼就没法记住你，还能谈什么美誉呢？所以现代广告设计把视觉冲击力放在非常重要的位置。

形式美和形式美的传播表达手段是密切相关的。只有形式美和形式美的传播表达手段得以协调一致，配合密切，才能够使形式美有效地感染相应的公共关系群体，从而达到理想的功利性目的。正如天然清洁的自来水必须要有高质量的水管才能无污染地送到居民家中一样。

第四爻线位为偶数阴爻位，代表形式美，此处出现的阴爻线代表形式美的传播手段，二者均为阴，象征着协调一致，会产生强烈的感染效果。

六五（即五线）：贲于丘园，束帛戋戋，吝，终吉。

五线爻辞的含义是：装饰美化住宅周围的园子，用一束束人工丝帛堆积，看上去会不舒服，终会调整而变得美好。

（此话美学哲理寓意：人工美要顺应自然美，美的最高境界是自然。）

这段爻辞是讲自然美与人工美关系，隐喻人工美要顺应自然美。

“贲于丘园，束帛戋戋，吝”，意思为装饰美化住宅周围的园子，用一束束人工丝帛堆积，看上去会不舒服。

殷周时代的人们多住在山坡即“丘”上，卜辞中有言“宅丘”者。“贲于丘园”也就是装饰屋外的园子。装饰园子，本应多栽种点花花草草自会赏心悦目，但是这个人却认为挂丝帛更美，抱了一大堆挂在外面。“戋戋”形容多，可能是想向邻居朋友们炫耀财富，但是看着看着时间久了就感到“吝”，即不舒服。为什么不舒服呢？这个道理很简单，人工饰品与真花感觉是两样的。

这句爻辞是用一个隐喻来说明人工美比不上自然美，那为什么要用隐喻而不明说呢？这是因为，文王那个时代没有“人工美”与“自然美”区别的词汇，他老人家想到了说不出，就借了这么个比喻。

“终吉”，意思是明白了前面的道理，最终会调整思路，重新布置，而变得美好。“吉”，是一种美好感受与美好结果的通称。那么，为什么文王在这里不告诉如何调整，又如何实现“终吉”呢？因为美的创造本是个性化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创造设计方式，大道理通了，运用之妙，自会存乎于心。

第五爻线位居于至尊的阳爻位，只有作为美的最高境界的自然美才有资格居于此位，因此这个阳爻位代表自然美；此处出现的阴爻线正是代表人工美，一阴一阳相协调，自然美为阳应是主导。

评析：中国艺术“道法自然”的传承

中国的形式美创造如园林设计、建筑设计、绘画、文学艺术一直就有“道法自然”的思想传承与实践。特别是中国的园林艺术一直强调把自然美、建筑美与人文美三者有机结合，营造出情景交融的特殊意境，形成了中国园林在世界园林中独树一帜的特色美。

上九（即顶线）：白贲，无咎。

顶线爻辞的含义是：贝壳洁白的底版，应是无可挑剔没有缺憾的。

（此话美学哲理寓意：形式美装饰的对象应体现真善美。）

“白贲，无咎”，这句话直译就是贝壳洁白的底版，应是无可挑剔没有缺憾的。

“白贲”，是指贝壳坚实的白底子、底版，因为贝壳的一切五彩花纹都是大自然刻画在这白色底版上的，底版的材质差异会决定花纹的构造方式、颜色和光泽度。贝壳的底版象征事物美感所依托的内容或载体，而贝壳的花纹代表美的表现形式或方法。那么，这块底版的质地一定要好，破损的、脆弱的、或被腐蚀的，其花纹与光泽自然会受到不良影响。

这一爻放在全卦最高的位置，是告诉我们美是离不开真和善的，世界最美的往往也同时是最真最善的。美化邪恶，粉饰虚伪，掩盖丑陋的形式美描绘是要受到谴责和报应的。

第六爻线位为偶数阴爻位，在此象征形式美，形式美所依托的内容载体应是真善美之阳，而不应是假丑恶之阴；此处出现的阳爻线正是“白贲”的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