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红楼梦》写实层面的结构
《红楼梦》的中心线索和基本内容是一块灵石的经历。围绕着灵石的经历,作品中存在着犬牙交错、互相叠沓的两个层面的叙写:一个是形而上的宿命意志,它预示和规定着情节的走向和主要人物的命运;另一个则是形而下的层面,叙写了一个贵族大家庭内外发生的丰富的生活现象,它在冥冥中的宿命意志力量的控制下,自然而然的流向悲剧的结局。
总体来说,前人对于《红楼梦》的结构研究可纳入到一个总的结构模式中,即选择某一中心人物,或是某一中心事件作为点,以点运行的轨迹作为线,无论是单线、复线还是多线,再以线的扩张作为面,将面的二维空间扩展到三维空间,就成了立体结构。其主要思路,是循着弄清作品点、线、面、体,并且解析三或四者之间的关系这种模式而展开的。我们不跳出这种大的骨架模式,而在其内部的条分缕析中做些调整。
《红楼梦》是中国古典情节小说向近现代人物小说转变的产物。应注意其情节性和人物性的构成,并且探讨两者之间千变万化的关系。《红楼梦》固然是情节小说的集大成者,但是因为作者对人物的关注度增强,使情节性因素下降,故事的生动性和完整性受到一定影响;但人物获得了相对独立的意义之后,立体性的特点却更为凸显。故可称《红楼梦》是兼情节小说和人物小说特点而有之的作品,分析其结构时,也应从这两个方面及其相互关系入手。也就是说,《红楼梦》结构的谜底,应该从其人物关系的静态构成与动态变化,以及由人物之间的纠葛冲突形成的故事情节中探寻。
作者本人对《石头记》这个书名的情有独钟,是因为以此对作品内容结构进行概括是最合适不过的。全书的内容是记述灵石的经历和运行轨迹,而灵石在现实世界中的化身,就是宝玉。毫无疑问,贾宝玉在作品结构中处于核心的地位,作品中的其他人物均以与他的亲疏远近来决定其地位。作品宿命结构在人间的异化,是一个贵族家庭的生活。贾宝玉与这个家族内外人物的关系以及这些人物之间与他人的关系,是作品的重点描写对象,也构成了作品写实层面的基本结构。
贾宝玉与作品中人物的关系从大的方面看,以大观园内外划分。第一个层面是园内居住的人物,除贾宝玉之外,都是女性。那些姑娘小姐们,都与他有着亲人或亲戚关系,那些照顾他们的丫头们,也都是未婚的女性,因此,这些人也就都成了他垂爱的对象。在这些关系中,木石前盟与金玉良缘是最基本的两对关系,因此黛钗两人与他构成了最近的一层关系圈;其他的女孩子或者是他“意淫”的对象,或者与他有着亲密的血缘关系,是较靠外围的一个关系圈子;袭人则处于这两个关系圈之间。
第二个层面是那些跨于大观园内外的人物。这些人物主要是些女性的家长。有贾母、王夫人和凤姐等。宝玉与她们的关系是浓厚的亲情,但是也受着封建礼教所赋予的义务约束。
而大观园外的贾府是第三个层面。宝玉与处在这个范围里人物的关系,大体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不住在园中的那些年轻女性或者类于女儿的男子,宝玉对他们也如同对其他女儿一样,有亲近感。第二种人是宝玉因为外在的礼教等规定,不得不与之维系着人伦关系的男性贵族或准贵族。从内心看,他对这些人都没有从感情上的认同,或畏或鄙,但又与他们保持着严格的上下尊卑有序的关系。
还有一些人则处于最外圈,即贾府之外的人物。他们在作品里大都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只有刘姥姥因与贾府的命运相关,所以描写稍多一些,但毕竟隔得较远。
这些除宝玉之外的人物,分别成为整个结构中不可缺少的要素和网络中的节点,与其他人物有着各种各样的联系,构成全书的原子模型结构,一损而俱损。而作者正是根据这样一个人物关系图作为整部作品的基本框架,以确定他在写作中的详略轻重,使作品结构了然有序,眉目清楚。
随着叙事的进展,作品中人物关系在随时调整,作品的结构也相应发生着动态的变化。作品描述的写实层面的世俗生活是沿着三条贯穿作品首尾基本的情节线索展开的。其中最主要的情节线索是贾宝玉对社会的敌意反抗构成的作品的基本冲突,其反抗性的内在动力来源于社会主流价值观念与他“一味任性”,追求自由愿望之间的冲突;其次是二玉的木石前盟与二宝的金玉良缘之间的冲突;第三条线索是荣宁二府力求长存的努力与来自家族内外的解构力量之间的冲突,即贾府由盛极而衰的变化过程。
宝玉所作所为,即第一条情节线索将另外两大情节勾连起来,呈现出了群峰奔簇式的结构样态。作品的总体走向就隐藏在这三大基本情节之中,宝玉的反抗以彻底的失败而告终,二玉之爱在二宝之婚面前最终化为乌有,而贾府两大家族也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而这三大情节的最后解决,都统一于佛教的“诸色归空”。
而作品中的那些看似漫不经心的穿插,又都隶属于三大情节。这种“飞来峰”,与主峰仍是祖脉相通,岩基相连,并非作品中的旁生枝蔓。貌似与前后的情节毫无关系,但谁也不能忽视其在作品结构中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