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三国演义》的主题和倾向

作品的主题思想非常复杂，学界有无主题说、模糊主题说、有主题说等多种看法。占主流的是主题说，包括拥刘反曹说、天下归一说、忠义说、人民愿望说、封建阶级内部斗争说、悲剧说、人才的重要性说等，约有三四十种。但是任何一个说法都太简单，承认作品存在着若干个互有联系的主题更符合其实际。

一、在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历史循环观中，体现出向往天下归一的理念

作品开宗明义地说:“话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种意图在小说的结构上得到了鲜明的展现。作品从建宁二年出现的各种异象写起，至西晋武帝司马炎统一中国为止，这111年的历史时期正是中国由合而分、由分而合的一段历史过程。作者以时间的发展为经，以魏蜀吴三国盛衰变化的事件为纬，编织了一个规模宏大的故事系统。而在三国之中，又以刘蜀为轴心。因而全书可以划分成几个大的单元。

第一回到第三十三回，即从黄巾起义到曹操平定北方，是第一个单元。这是天下由合而分的时期。第三十四回到第五十回，写三足鼎立局面的奠定，重点写了曹操与孙权之间的赤壁大战。曹操大败，丧失了军队的大部，此后便无力南侵。而刘备得诸葛亮之助，有了明确的西进意图。第五十一回到一百一十五回是第三单元。虽然时有魏吴故事穿插其间，但作者的重点却是在叙写蜀刘一方的活动。这一段正是天下分久必合的努力阶段。第一百一十六回到一百二十回写三家归晋。分而合的阶段正式完成，天下归一。

不仅从作品情节的整体走向可以看出作者的种种意图，而且从全书的具体选材和细节的描写方面，也体现了这一点。在风云变幻的战场上，将士们各为其主，拼死效命;波谲云诡的政治斗争漩涡中，谋臣们各献计谋，算计着削弱对方，壮大自己;甚至在爱情婚姻和家庭生活中，也渗透着互相角力，争霸天下的意味。

二、拥刘反曹的倾向与作品的悲剧色彩

西晋陈寿在写《三国志》时，是将曹魏作为正统的。东晋习凿齿作《汉晋春秋》，改蜀汉为正统。北宋司马光作《资治通鉴》，尊曹魏为正统。但当时民间已认定蜀汉为正统，苏轼《东坡记林》记载:“王彭尝云:‘涂巷中小儿薄劣，其家所厌苦，辄予钱，令聚坐听古话。至说三国故事，闻刘玄德败，频蹙眉，有出涕者;闻曹操败，即喜唱快。”至南宋偏安江南一隅，朱熹作《通鉴纲目》，改尊蜀汉为正统。

《三国演义》作者拥刘反曹的倾向，应有这样几个原因:一是民间长期流传的话本具有倾向的决定作用。二是作者本人有着浓厚的封建正统观。在他笔下，刘备是“中山靖王之后，汉景帝阁下玄孙”。三是作者本人的儒家仁义思想，自然会对忠厚仁义的刘备有认同感。

承担正统一方的蜀汉是作者悉心歌颂和着力描写的对象。全书一百二十回中，桃园结义到诸葛亮之死五十一年间的事占了一百零四回，而其余五十六年的事却只占了十六回。

正因为作者倾心拥戴的蜀汉是三国时期最先灭亡的一方，因此全书笼罩着浓厚的悲剧色彩。这集中地表现在诸葛亮身上。他是全书最富悲剧性的人物。他失败的真正原因是对手的过分强大。他的失败，确实是厄运太过强大，他无法战胜。因而他的悲剧，格外具有震撼力。

诸葛亮的美好品质在作家笔下无可挑剔。这是作者倾全力塑造的全书最有光彩的人物。他身上集中了古往今来贤相所有的美德。集中概括，即他的忠和智。

他的忠贞，表现在他对刘氏政权始终不渝的感情方面。而这个人物最受后代读者喜爱的，是他的智慧。在对战略性全局性问题的透彻把握方面，最能体现出他超绝的智慧。他是个有远见卓识的政治家，在隆中的草庐中为刘备设计出了远景蓝图:联吴抗魏，鼎足三分，徐图天下。后来历史大局的发展，竟然与他的设计惊人的一致。

他的智慧是超卓的、一贯的，但是年轻时与年老时，却有着不同特点。在初出茅庐时，他是个20多岁的青年，所以其智慧往往是通过争强好胜、咄咄逼人的外露形式表现出来，如“舌战群儒”时的表现。晚年的他，少了锋芒毕露，更多了几分沉稳，显得深沉内向，寡言少语。

这个人物为蜀汉事业耗尽了毕生的精力，尽管是古往今来最出色的政治家和军事家之一，但是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因此作者越是突出他品行的完美和智慧的超卓，越见得个人在命运面前的无能为力，越显出完美的事物被毁灭的令人扼腕叹息。

三、儒家的仁义思想

作者是个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文人，故作品中的道德观念体现了儒家精神，概括起来即是“仁”与“义”。在作品中，这种仁的思想，体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君臣父子，尊卑有序的等级观念。以下凌上，犯上作乱，在作者看来是绝对不可以的。书中写到了两次禅让，汉让魏和魏让晋，作者的态度都是否定的。

但是儒家并不绝对否定“犯上作乱”，因此，作者并不一概否定诛除暴君的做法。因为在儒家看来，社会的稳定是压倒一切的，而谋逆造反和暴君肆虐，都是对稳定状态的破坏，自然是不可容忍的。

二是作品中的“仁义”思想。作者拥刘反曹倾向，相当一部分来源于这一思想。

刘备之所以被认定为天下英主，主要是因为他的“仁义”。这是他性格的核心。他靠的正是仁义，仁治天下，义统三军。

仁爱在他那里，又可分成统治者爱民与宽厚待人。

作品中的爱民思想是非常明显的。作者充分地描写了刘备仁爱待民的系列场景。因此，“所到之处，闻刘皇叔至，民莫不簟食壶浆，夹道相迎”，拼死相随。

刘备性格中的突出特点就是待人厚道仁慈。在自身的利益与他人的利益发生冲突时，本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原则处理。他不是没有攻城略地的雄心。但是这如果与他的仁厚原则发生冲突，他绝不为之。这个人物的性格深处，积淀着传统圣人君子的美德。

作品中的“义”是维系刘蜀集团内部团结的最重要纽带。桃园结义，形成了刘蜀集团的领导核心，使得这一集团的君臣关系，建立在手足之情的基础之上。因此，“人和”成为这个集团明显区别于曹魏和孙吴集团的特点。

但正是因为刘备将义凌驾于一切之上，所以关羽一旦被孙吴所杀，他便一日数哭，水浆不进，不听诸葛亮的苦苦相谏，亲率大兵讨吴，最终身败而死。

在这个问题上，作者“义”的观念内部明显出现了矛盾。从理智方面来讲，他认为诸葛亮坚持的是大义，不能因为关公事件这一突发的危机破坏“东联孙吴，北拒曹操”的基本国策;但从感情角度考虑，他显然倾向于这种生死不渝的异姓手足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