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庄子》的文学价值

《庄子》这部哲学著作，又充满了浓厚的文学色彩。其文章体制也已经脱离语录体的形式，标志着先秦散文已经发展到成熟的阶段。从文学意义上看，它代表了先秦散文的最高成就。

《庄子》一书大多是用“三言”的形式说理，即“卮言”、“重言”、“寓言”。卮言，即出于无心、自然流露的语言（一说是矛盾之言），这种言语层出不穷，散漫流衍地把道理传播开来，并能穷年无尽，永远流传下去；重言即借重长者、尊者、名人的言语，为使自己的道理为他人接受，托己说于长者、尊者、名人之言以自重（一说是增益之言）；寓言就是虚拟的寄寓于他人他物的言语。《庄子》为什么要用“三言”说理呢？在庄子看来，天下黑暗而污浊，不能用实实在在、正大堂皇的言语同世人讲论，故“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恣纵而不傥，不以觭见之也”（《天下》）。

“三言”之中，寓言是最主要的表现方式，所谓“寓言十九（十之有九）”（《庄子集释》卷九上成玄英疏）。据统计，《庄子》一书中，含有寓言故事200多则。其中既有对历史故事、神话传说的加工改造，如《逍遥游》中“藐姑射之神”等；也不乏别出心裁的即兴创作，如《齐物论》中“庄周梦蝶”的故事等。这使《庄子》呈现出有别于其它诸子散文的独特的形象思维。《庄子》一书中绝少枯燥的说教，他把深刻的哲理形象地寄寓于虚妄的情节之中，在一种超现实的艺术氛围里巧妙地表现自己的思想。

1．善于用艺术形象来阐明哲学道理，是《庄子》的一大特色。如《逍遥游》、《人间世》、《德充符》、《秋水》，几乎都是用一连串的寓言、神话、虚构的人物故事联缀而成，把作者的思想融化在这些故事和其中人物、动物的对话中，超出了以故事为例证的意义。《庄子》寓言想象奇特，构思诡异，创造了一大批怪异奇特的艺术形象，构成奇特的形象世界。他的想象虚构往往超越时空的局限和物我的分别，恢诡谲怪，奇幻异常，变化万千。如其大无比展翅高飞于九万里高空背负青天朝下看的鲲鹏、庄周梦化的蝴蝶、运斤成风的匠人、吸风饮露的神人、似有若无的罔两和景、七窍皆无的混沌、望洋兴叹的河伯、自夸其乐的坎井之蛙等等。他们培育了我们民族的想象力，丰富了文学长廊中的形象，开拓了散文艺术的新领域，促进了文学自身的新发展。

2．神奇变幻的散文笔法。《庄子》散文看起来并不严密，常常突兀而来，行所欲行，止所欲止，汪洋恣肆，变化无端，有时似乎不相关，任意跳荡起落，但思想却能一线贯穿。比如《养生主》开头提出全文宗旨：“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接下来用了四个寓言一个比喻，围绕这个主题分为五层进行说明：第一层，用“庖丁解牛”依乎天理，因其固然达到了游刃有余的境地，说明处世要顺应自然；第二层，用“左师单足”却知晓“天也，非人也，天之生使独也”的命运安排，因而做到了形残而心安，说明处世要安命忘忧；第三层，用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虽寻食不易却不企求在樊笼中被人畜养，从而获得了精神的自由，说明处世要知足忘欲；第四层，用秦佚吊老聃“三号而出”，做到了“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以此说明处世要忘却哀乐；第五层，用“薪尽火传”的比喻形体虽然灭亡，而精神永存，说明处世必须忘我无我。这五层紧紧围绕养生之道，步步深入，层层推进，极为紧凑。

3．雄奇壮阔的意境。庄子善于把自己对自由无限精神的追求贯注笔端，以挥洒自如之笔，创造出雄奇开阔的意境。比如《逍遥游》中鲲鹏遨游的境界十分壮阔：“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这种雄奇的境界足以令人惊心动魄，同时也使人感受到庄子内心蕴含的极大力量和气魄。还有《秋水》篇中描写秋水浩荡奔腾，气象万千的景象，也富于壮阔的意境。

《庄子》作品

逍遥游

【题解】本篇为《庄子》的首篇，从思想上或艺术上讲都是《庄子》中的代表作品。它主要说明庄子追求绝对自由的人生观，指出大至高飞九万里的鹏，小至蜩与学鸠，都是有所待而不自由的；只有消灭了物我界限，无所待而游于无穷，达到无己、无功、无名的境界，才是绝对的自由，这就是逍遥游。

北冥有鱼^〔1〕，其名为鲲^〔2〕。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3〕。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4〕。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5〕；南冥者，天池也^〔6〕。齐谐者^〔7〕，志怪者也^〔8〕；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9〕，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10〕，去以六月息者也^〔11〕。”野马也^〔12〕，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13〕。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14〕。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15〕，则芥为之舟^〔16〕，置杯焉则胶^〔17〕，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18〕，而后乃今培风^〔19〕；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20〕，而后乃今将图南^〔21〕。蜩与学鸠笑之曰^〔22〕：“我决起而飞^〔23〕，枪榆枋^〔24〕，时则不至^〔25〕，而控于地而已矣^〔26〕；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27〕！”适莽苍者^〔28〕，三餐而反^〔29〕，腹犹果然^〔30〕；适百里者，宿舂粮^〔31〕；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32〕，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33〕，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34〕，蟪蛄不知春秋^〔35〕，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36〕，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37〕，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38〕。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39〕，不亦悲乎？

汤之问棘也是已^〔40〕：“穷发之北^〔41〕，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42〕，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43〕，绝云气^〔44〕，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斥笑之曰^〔45〕：‘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46〕，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辨也^〔47〕。

故夫知效一官^〔48〕，行比一乡^〔49〕，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50〕，其自视也亦若此矣^〔51〕。而宋荣子犹然笑之^〔52〕。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53〕，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54〕，定乎内外之分^〔55〕，辨乎荣辱之境，斯已矣^〔56〕；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57〕。虽然，犹有未树也^〔58〕。夫列子御风而行^〔59〕，泠然善也^〔60〕，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61〕。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62〕。若夫乘天地之正^〔63〕，而御六气之辩^〔64〕，以游无穷者^〔65〕，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66〕，神人无功^〔67〕，圣人无名^〔68〕。

尧让天下于许由^〔69〕，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70〕；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71〕；其于泽也^〔72〕，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73〕，吾自视缺然^〔74〕，请致天下^〔75〕。”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76〕？鹪鹩巢于深林^〔77〕，不过一枝；偃鼠饮河^〔78〕，不过满腹。归休乎君^〔79〕，予无所用天下为^〔80〕！庖人虽不治庖^〔81〕，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82〕！”

肩吾问于连叔曰^〔83〕：“吾闻言于接舆^〔84〕：大而无当，往而不反^〔85〕。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86〕；大有迳庭^〔87〕，不近人情焉。”连叔曰：“其言谓何哉？”曰：“藐姑射之山^〔88〕，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89〕，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90〕，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91〕。吾以是狂而不信也^〔92〕。”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93〕，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94〕。是其言也，犹时女也^〔95〕。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96〕，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97〕！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98〕，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秕穅将犹陶铸尧、舜者也^〔99〕，孰肯以物为事！”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100〕，越人断发文身^〔101〕，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102〕、汾水之阳^〔103〕，窅然丧其天下焉^〔104〕。

惠子谓庄子曰^〔105〕：“魏王贻我大瓠之种^〔106〕，我树之成而实五石^〔107〕。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108〕。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109〕。非不呺然大也^〔110〕，吾为其无用而掊之^〔111〕。”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112〕！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113〕，世世以洴澼洸为事^〔114〕。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115〕。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洸，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116〕，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117〕，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洸，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于江湖^〔118〕，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119〕！”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120〕。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121〕，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122〕，立之涂^〔123〕，匠人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乎^〔124〕？卑身而伏，以候敖者^〔125〕；东西跳梁^〔126〕，不辟高下^〔127〕，中于机辟^〔128〕，死于罔罟^〔129〕。鸟日安今夫牛^〔130〕，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131〕，广莫之野^〔132〕，彷徨乎无为其侧^〔133〕，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134〕，物无害者^〔135〕。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136〕？”

【注释】

〔1〕北冥，即北海。海色深黑，故叫冥。冥，一作溟。

〔2〕鲲（kūn），鱼卵，这里借作大鱼名。

〔3〕鹏，即古“凤”字，大鸟名。

〔4〕垂，同“陲”，边。垂天，犹天边。这句形容鹏翼之大，像天边的一大块云。

〔5〕海运，海波动荡。海动时必有大风，鹏即乘此风徙往南海。一说，运作行解。

〔6〕天池，言这大池是造化所形成，不是人工所造。

〔7〕齐谐，书名。一说，人名。

〔8〕志，记载。志怪，记载怪异之事。

〔9〕水击，指鹏起飞时两翼拍击水面而行。

〔10〕抟（tuán），一作“搏”，做拍、附解。扶摇，风名，一名飚，一种从地面上升的暴风。这句说，鹏借风力，拍翼飞上九万里的高空。一说，抟，圜，作回旋上升解。

〔11〕这句说，大鹏一飞半年，到天池而休息。一说，息，作风解。这句说，大鹏去南海是乘六月时的大风的。

〔12〕野马，指游气。春天阳气发动，远望野外林泽间，有气上扬，犹如奔马，故叫野马。

〔13〕息，气息。这三句意思说，野马、尘埃等微细之物，因被生物之息所吹动而在空中游荡。高飞九万里的大鹏，和它们虽大小悬殊，但都是任自然之力而动的。

〔14〕其视下两句：其，指在九万里上空的鹏。这两句说，鹏在高空俯视下界，也如同在下界的视天，只见一片苍苍之色，不辨正色。

〔15〕坳（āo），凹陷不平。

〔16〕芥，小草。

〔17〕胶，胶著不能动。

〔18〕这句意思说，大鹏能飞至九万里的高空，由于下面有深厚巨大的风力在负托着它。

〔19〕培，通“凭”。培风，犹乘风。这句说，然后才能乘风而行。

〔20〕夭，挫折。阏（è），阻止。

〔21〕图南，图谋飞往南方。

〔22〕蜩（tiáo），即蝉。学鸠，小鸟名。

〔23〕决，迅疾貌。

〔24〕枪，突过。榆、枋，两种树名。枋，即檀。

〔25〕则，犹或。

〔26〕控，投，落下。

〔27〕为，疑问助词。这句说，何必高飞到九万里之上而到那遥远的南方去呢？

〔28〕苍莽，郊野的颜色，意谓谣望不甚分明，这里即指郊野。

〔29〕反，同“返”。

〔30〕果然，饱貌。

〔31〕宿舂（chōng）粮，隔宿捣米储粮。

〔32〕之，此。二虫，指蜩与学鸠。

〔33〕这句两“知”字均同“智”。

〔34〕朝菌，朝生暮死的菌。晦，夜。朔，旦。

〔35〕蟪蛄，即寒蝉，春生夏死，夏生秋死。春秋指一年。

〔36〕冥灵，大木名。一说，大龟名。

〔37〕椿，乔木名，高三四丈，质料坚实。

〔38〕“此大年也”句：原文阙，今据宋人陈景元《庄子阙误》所考补足。

〔39〕而彭祖两句：彭祖，唐尧的臣子，封于彭，寿七百余岁，以久寿著称，匹，犹比。

〔40〕棘，一作革，人名，相传是商汤的大夫。《列子·汤问》篇作夏革。已，同“矣”。

〔41〕穷发，北方不声草木之地。发，指草木。穷发，犹不毛。

〔42〕修，长度。

〔43〕羊角，旋风。

〔44〕绝，超越。

〔45〕斥，小泽。（yàn），雀。斥，小泽中的雀。一说，斥，与“尺”通。斥，犹小雀。

〔46〕仞，八尺，或云七尺。

〔47〕这句说，这就是大和小的分辨啊。

〔48〕知，同“智”。效，胜任的意思。一官，一项工作。

〔49〕比，合。

〔50〕而，读为“能”。征，信。这句说，才能可以取信于一国之人。

〔51〕此，指斥。

〔52〕宋荣子，即宋，学说近墨家。犹然，笑貌。之，指上述这类人。

〔53〕劝，勉励。

〔54〕沮，沮丧。

〔55〕内，指内心的修养。外，指待人接物。这句说，对己对人能掌握分寸。

〔56〕斯已矣，如此而已。

〔57〕数（shuò）数，频频，常常。这两句说，这种人在世上是不常见的。

〔58〕未树，指未能树立至德。

〔59〕列子，名御寇，郑人。御风，驾风而行。相传列子得风仙之道，能乘风游行。

〔60〕泠（líng）然，轻妙貌。

〔61〕致，得。致福，指得御风而行之福。这两句说，他那样得比福者也不是常见的。

〔62〕此虽两句：意思说，这虽然免于步行，还必有待于风。待，凭借、依靠。

〔63〕正，指万物自然之性。即自然界的正常现象。

〔64〕六气，阴、阳、风、雨、晦、明。辩，同变，指六气的变化。

〔65〕游无穷，遨游于无穷的宇宙。

〔66〕至人，修养最高的人。无己，能任顺自然，忘了自己。

〔67〕神人，修养达到神化不测的境界的人。无功，无意于求功。

〔68〕无名，无意于求名。

〔69〕许由，相传字武仲，颖川人，尧让天下给他，他不受而逃，隐于箕山。

〔70〕爝（jué）火，小火把，言光之小者。

〔71〕浸灌，犹灌溉。

〔72〕泽，润泽。

〔73〕夫子，指许由。尸，古代祭祖的神主，后来引申为无其实而徒居名位之意，所谓“尸位”。“尸”作动词用。

〔74〕缺然，不足貌。

〔75〕致天下，把天下奉交给你。

〔76〕名者三句：宾，从生物，附属品。这三句意思说，名是依附于实而产生的事物。你已把天下治理得很好了，再把天下让给我，那我就将成为徒拥虚名、有名无实的人，将成为一种附属品。

〔77〕鹪（jiāo）鹩（liáo），小鸟名。喜欢居于树林深处，巧于筑巢。

〔78〕偃鼠，土鼠名，一作鼹鼠，常穿耕地而行，喜饮河水。

〔79〕归休贿君，是“君归休乎”的倒装句，犹说：“你回去吧，算了吧！”君，你，指尧。

〔80〕这句说，天下对于我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81〕庖（páo）人，掌管庖厨的人。不治庖，谓没有供应好牺牲等祭品。

〔82〕祝，执掌祭祀直官，因他对神主而祝，故称尸祝。樽，盛酒器。俎，盛肉器。这句说，尸祝不能超越权限代庖人行事。

〔83〕肩吾、连叔，疑是作者虚构的人物。

〔84〕接舆，楚国的狂士，隐居不仕。

〔85〕往而不反，犹今言“说到那里是那里”，不着边际。

〔86〕河汉，指天上银河。这句说，接舆的话像银河那样漫无边际。

〔87〕迳庭，差别很大的意思。迳，门外小路。庭，庭院之中。门外小路和中庭，一偏一正，差别很大。这句连下句意思说，接舆的话与人情相去甚远。

〔88〕藐，读为“邈”，辽远之意。姑射（yè），传说中的仙山名。一说，藐姑射三字连读，山名。

〔89〕淖约，同“绰约”，美好、柔弱貌。

〔90〕其神凝，他的精神凝聚、专一。一说，凝作静解。

〔91〕疵疠，疾病。

〔92〕是，此，指接舆的话。狂，借为“诳”。这句说，我认为这是诳言而不相信。

〔93〕与，参与。下同。文章，指有文采的东西。

〔94〕知，同“智”。

〔95〕是其两句：时，同“是”。女，同“汝”。这两句意思说，上面所说这些话，指的就是你啊！

〔96〕旁礴（bó），广被万物，形容无所不包、无所不及。蕲，同“祈”，做求解。乱，做治解。

〔97〕弊弊，劳苦貌。

〔98〕大浸，大水。稽，至。

〔99〕秕穅，谷不熟为秕，谷皮叫穅。这里均指琐细的东西。陶，制瓦器。铸，制金器。这里均作动词用。这句说，用神人身上的琐细尘垢都将陶铸出尧舜来。

〔100〕资，采购。章甫，冠名。适，往。适诸越，到越国出售。

〔101〕断，原作短，据《庄子集释》本改。文身，身涂文彩。

〔102〕四子，相传指王倪、齧缺、被衣、许由。《庄子》书中认为是古代得道之人。

〔103〕汾水之阳，汾水的北面。指今山西省临汾县一带，曾为尧都。

〔104〕窅（yǎo）然，怅然。丧，犹忘。这句意思说，尧见了四子之后，怅然忘掉了自己的天下。

〔105〕惠子，即惠施，庄子友，宋人，曾为梁（即魏）国相。

〔106〕瓠（hù），葫芦。

〔107〕实，作容受、容纳解。十斗为一石。实五石，中间可以容纳五石的东西。

〔108〕坚，坚固程度。这句意思说，葫芦质地脆，盛水太多，就不能胜任，无法提举。

〔109〕瓠落，犹廊落，大而平浅。无所容，指不能容纳东西。

〔110〕呺（xiāo）然，虚大貌。

〔111〕掊（pǒu），击破。

〔112〕拙于用大，不善于把事物利用在大处。

〔113〕龟（jūn），同“皲”，皮肤受冻而裂。不龟手之药，防治手上皮肤冻坏的药。

〔114〕洴（píng）澼(pì)，在水中漂洗。洸（kuàng），同“纩”，细棉絮。

〔115〕这句说，请求用一百斤金子来购买他的药方。古代金大一方寸重一斤为一金。

〔116〕鬻（yù），卖。技，指制药的技能。

〔117〕冬与两句：因为吴人用不龟手之药预防，虽冬天水战，皮肤不冻裂，故取得胜利。

〔118〕虑，作结缚解。一说，虑是“摅”的假借，作挖空解。大樽，一名腰舟，形如酒器，缚在身上，浮于江湖，可以自渡。这句说，为什么不把它系结在身上（或挖空了）作为大樽用。

〔119〕蓬，短而不畅之物。蓬之心，指见解迂曲。一说，蓬是蒙的假借字；蓬之心，谓心有所蒙蔽。

〔120〕樗（chū），亦称臭椿，一种劣质的大木。

〔121〕大本，指主干。拥肿，同“臃肿”，指木上多赘瘤。中，合。绳墨，匠人用以求直的工具。

〔122〕卷曲，同“蜷曲”。规矩，匠人用以求圆、求方的工具。以上两句说，大树的枝干都不中用。

〔123〕涂，同“途”。

〔124〕狸，野猫。狌（shēng），俗名黄鼠狼。

〔125〕敖，同“遨”，作游解。敖者，指往来的小动物，狸狌取食的对象。

〔126〕跳梁，同“跳踉”，跳跃，窜越。

〔127〕辟，同“避”。

〔128〕机，弩机；辟，陷阱；均用以捕兽者。

〔129〕罔，同“网”。罟（gǔ），网的统称。

〔130〕（lí）牛，即牦牛，产于我国西南部的一种牛。

〔131〕无何有，什么都没有。

〔132〕莫，大。

〔133〕彷徨，徘徊。

〔134〕夭，夭折。斤，砍木斧。这句说，不因斧斤砍伐而夭折。

〔135〕物无害者，没有什么东西会侵害它。

〔136〕无所两句：它没有什么用处，又哪里有什么困苦呢？

养生主（节录）

【题解】养生主，即养生的主要关键。这里节录“庖丁解牛”部分。它说明世上事物虽然错综复杂，只要善于适应自然之理，就不会蒙受损伤。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1〕，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2〕，砉然向然^〔3〕，奏刀然^〔4〕，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5〕，乃中经首之会^〔6〕。

文惠君日：“嘻^〔7〕，善哉！技盖至此乎^〔8〕？”

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9〕。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全牛者^〔10〕。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11〕。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12〕。依乎天理^〔13〕，批大郤^〔14〕，导大窾^〔15〕，因其固然^〔16〕。技经肯綮之未尝^〔17〕，而况大乎^〔18〕！良庖岁更刀，割也^〔19〕；族庖月更刀，折也^〔20〕。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21〕。彼节者有间^〔22〕，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23〕，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虽然，每至于族^〔24〕，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25〕，视为止^〔26〕，行为迟^〔27〕。动刀甚微，然己解^〔28〕，如土委地^〔29〕。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30〕，善刀而藏之^〔31〕。

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32〕。”

【注释】

〔1〕庖丁，名叫丁的厨工。文惠君，即梁惠王。解牛，宰牛。

〔2〕踦（jǐ），一足站着。庖丁用一足的膝盖顶住牛，所以只有一足站着。以上四句均写解牛的动作。

〔3〕砉（huā）然，皮骨相离声。向，“响”的假借字。

〔4〕奏，进。（huō）然，比砉然更大的声音。

〔5〕桑林，汤乐名。

〔6〕经首，尧乐《咸池》中乐章名。会，音节。

〔7〕嘻（xī），赞叹声。

〔8〕盖，同“盍”，意义同“何”。

〔9〕进，超过。

〔10〕这句意思说，看不到牛身可以进刀的空隙。

〔11〕这句意思说，技术熟练以后，看见的就不是一头完整的牛，而只是牛身中骨节经络、腠理等结构。

〔12〕官知，器官的知觉，如视听之类。神欲，指思维活动。

〔13〕天理，指牛身结构的自然腠理。

〔14〕批，击。郤，同“隙”，指筋骨间隙处。

〔15〕导，循着。窾（kuǎn），空，指骨节空处。

〔16〕固然，指牛身本来的结构。

〔17〕技，俞樾说，盖枝之误。枝，枝脉。经，经脉。枝经，犹言经络。肯，著骨肉。綮（qìng），筋肉相结处。以上四者，均为运刀有所阻碍之处。尝，试，这里是指接触。

〔18〕（gū），股部大骨。

〔19〕更，换。割，割肉。指不顺腠理的强割。

〔20〕族庖，犹众庖。折，用刀宰折骨头。

〔21〕硎（xíng），磨刀石。新发于硎，指刀新磨好。

〔22〕节，指牛骨节。间，间隙。

〔23〕恢恢乎，宽大有余貌。游，运转。

〔24〕族，筋骨交错聚结处。

〔25〕怵然，警惕貌。

〔26〕视为止，视力停留在一点上。

〔27〕行为迟，徐徐动手。

〔28〕（zhé），同“磔”。然，解脱貌。

〔29〕委，散布。

〔30〕踌躇，从容自得貌。满志，心满意足。

〔31〕善，拭。

〔32〕养生，指养生之道。

辑　录

＊胡文英《庄子独见》：庄子眼极冷，心肠极热。眼冷，故是非不管。心肠热，故感慨无端。虽知无用，而未能忘情，到底是热肠挂住。虽不能忘情，而终不下手，到底是冷眼看穿。

＊刘熙载《艺概·文概》：庄子寓真于诞，寓实于玄，于此见寓言之妙。

＊《史记·老子韩非列传》：庄子者，蒙人也，名周。周尝为蒙漆园吏，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其学无所不窥，然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故其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作《渔夫》、《盗跖》、《胠箧》以诋訾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畏累虚》、《亢桑子》之属，皆空语无事实。然善属书离辞，指事类情，用剽剥儒、墨，虽当世宿学，不能自解免也。其言汪洋自恣以适己，故自王公大人不能器之。楚威王闻庄周贤，使使厚币迎之，许以为相。庄周笑谓楚使曰：“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不独见郊祭之牺牛乎？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绣，以入太庙。当是之时，虽欲为孤豚，岂可得乎？子亟去，无污我！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