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战国策》的文学成就

1．鲜明生动的士人形象

全书对战国时期社会各阶层形形色色的人物都有鲜明生动的描写，尤其是一系列“士”的形象，更是写得栩栩如生，光彩照人。纵横之士如苏秦、张仪；勇毅之士如聂政、荆轲；高节之士如鲁仲连、颜斶等等，都个性鲜明，具有一定的典型意义，代表了士的不同类型。

《战国策》还以波澜起伏的情节，激烈的场面，个性化的言行，传神的形态和细节来描写人物。作者不满足于平铺直叙，有意追求行文的奇特惊人，如《燕策三》记燕太子丹使荆轲刺秦王的场面，悲壮激烈，凸现了荆轲的英雄形象；《秦策一》中，《苏秦始将连横》记叙了苏秦落魄而归后的刺股和喟叹，荣归故里时的感慨，其家人前倨后恭的言行等，这些都反映了人物的内心世界和性格特征。

《战国策》在写人上，一方面继承了《国语》相对集中编排同一人物故事的方法，另一方面又有所发展，出现了一个人物的事迹有机集中在一篇的文章，为以人物为中心的纪传体的成立开创了先例。如《齐策四·冯谖客孟尝君》，冯谖一生的主要事迹尽在一篇中，人物形象和性格得到了充分的展示。这类作品，显示了由《左传》编年体向《史记》纪传体的过渡。

2．辩丽横肆的语言艺术

《战国策》的“文辞之胜”，在语言艺术上的空前成功，是其文学成就的重要方面。春秋时期从容不迫的行人辞令，到此时已演化为议论纵横的游说之辞。纵横家的说辞首先具有铺张扬厉，气势奔放的特点。这一特点的形成与文中大量使用排比、夸张、比喻等修辞手法有关，如《苏秦始将连横》中苏秦的一段说辞，不仅有许多排比句，而且极尽夸张、渲染之能事，因而气势磅礴。“庄辛说楚庄王”全篇使用比喻，由蜻蜓到黄雀到黄鹄到蔡圣侯、楚襄王，步步设喻，从而达到了劝谏楚襄王不要贪图享乐的目的。其次善于采用侧面迂回，由小及大的说理方法。如“触龙说赵太后”，正当赵太后盛怒之时，触龙如果正面强谏的话，可能就达不到说服的效果，所以触龙用侧面迂回的方式，从老年人的寒暄问候开始接着说起儿女，再说到爱子女就应该为其“计久长”，最后落到让长安君作人质的事情上。“邹忌讽齐王纳谏”则是以邹忌个人的家事来劝谏国君善于纳谏，以小见大地进行了说理。由于以上原因，其文章呈现出铺张扬厉，气势纵横的艺术风格。

3．寓言故事的创制

《战国策》多用譬喻，借动物、植物或社会、历史的其他事物为喻，循序渐进地达到辩说的目的。还用大量的寓言故事、佚闻掌故来增强辩辞的说服力。寓言的巧妙运用，成为《战国策》文章的一大特点。《战国策》的寓言故事大致有三类：

第一，动物寓言。就是通过拟人化的手法，以动物的兽性特征含蓄地体现某种政见和哲理。比如“鹬蚌相持”（《燕策二》）、“狐假虎威”（《楚策一》）等。

第二，社会寓言。就是把社会上的某一类型人物的愚蠢行为用漫画化的手法加以夸张，从而寄寓教育意义。比如“画蛇添足”（《齐策二》）、“南辕北辙”（《魏策四》）等。

第三，历史寓言。就是将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附会以虚构的情节，从而寄寓深刻道理。比如“曾参杀人”（《秦策二》）、“伯乐一顾而马价十倍”（《燕策二》）等。

总之，《战国策》的寓言故事，大多情节完整，具有相对的独立性；而且贴近生活，具有较强的现实性，加之语言浅显自然，许多寓言为后世沿用。

《战国策》作品

冯谖客孟尝君（齐策四）

【题解】本篇写冯谖帮助孟尝君在齐国权力交替的局势中保住了地位，表现了他的远见和才能，也反映了当时权贵的养士之风。性格描绘颇为突出。

齐人有冯谖者^〔1〕，贫乏不能自存，使人属孟尝君^〔2〕，愿寄食门下。孟尝君曰：“客何好？”曰：“客无好也。”曰：“客何能？”曰：“客无能也。”孟尝君笑而受之曰：“诺。”

左右以君贱之也，食以草具^〔3〕。居有顷，倚柱弹其剑，歌曰：“长铗，归来乎^〔4〕！食无鱼。”左右以告。孟尝君曰：“食之，比门下之客^〔5〕。”居有顷，复弹其铗，歌曰：“长铗，归来乎！出无车。”左右皆笑之，以告。孟尝君曰：“为之驾，比门下之车客^〔6〕。”于是乘其车，揭其剑^〔7〕，过其友，曰：“孟尝君客我^〔8〕！”后有顷，复弹其剑铗，歌曰：“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9〕。”左右皆恶之，以为贪而不知足。孟尝君问：“冯公有亲乎？”对曰：“有老母。”孟尝君使人给其食用，无使乏。于是冯谖不复歌。

后孟尝君出记，问门下诸客^〔10〕：“谁习计会，能为文收责于薛者乎^〔11〕？”冯谖署曰^〔12〕：“能。”孟尝君怪之，曰：“此谁也？”左右曰：“乃歌夫‘长铗归来’者也！”孟尝君笑曰：“客果有能也，吾负之^〔13〕，未尝见也。”请而见之。谢曰^〔14〕：“文倦于事^〔15〕，愦于忧^〔16〕，而性愚^〔17〕，沉于国家之事，开罪于先生^〔18〕。先生不羞^〔19〕，乃有意欲为收责于薛乎？”冯谖曰：“愿之。”于是约车治装^〔20〕，载券契而行^〔21〕，辞曰：“责毕收，以何市而反^〔22〕？”孟尝君曰：“视吾家所寡有者。”

驱而之薛，使吏召诸民当偿者，悉来合券^〔23〕。券遍合，起，矫命^〔24〕，以责赐诸民。因烧其券。民称万岁。

长驱到齐^〔25〕，晨而求见。孟尝君怪其疾也，衣冠而见之，曰：“责毕收乎？来何疾也！”曰：“收毕矣。”“以何市而反？”冯谖曰：“君云：‘视吾家所寡有者。’臣窃计：君宫中积珍宝，狗马实外厩，美人充下陈^〔26〕；君家所寡有者，以义耳。窃以为君市义。”孟尝君曰：“市义奈何？”曰：“今君有区区之薛，不拊爱子其民^〔27〕，因而贾利之^〔28〕。臣窃矫君命，以责赐诸民，因烧其券，民称万岁。乃臣所以为君市义也。”孟尝君不说，曰：“诺。先生休矣^〔29〕！”

后期年^〔30〕，齐王谓孟尝君曰：“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为臣！”孟尝君就国于薛^〔31〕。未至百里^〔32〕，民扶老携幼，迎君道中正日^〔33〕。孟尝君顾谓冯谖：“先生所为文市义者，乃今日见之！”

冯谖曰：“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今君有一窟，未得高枕而卧也。请为君复凿二窟。”孟尝君予车五十乘，金五百斤，西游于梁^〔34〕。谓惠王曰：“齐放其大臣孟尝君于诸侯^〔35〕。诸侯先迎之者，富而兵强。”于是梁王虚上位^〔36〕，以故相为上将军，遣使者黄金千斤，车百乘，往聘孟尝君。冯谖先驱，诫孟尝君曰^〔37〕：“千金，重币也；百乘，显使也。齐其闻之矣！”梁使三反^〔38〕，孟尝君固辞不往也。

齐王闻之，君臣恐惧，遣太傅赍黄金千斤^〔39〕，文车二驷^〔40〕，服剑一^〔41〕，封书谢孟尝君曰：“寡人不祥^〔42〕，被于宗庙之祟^〔43〕，沉于谄谀之臣^〔44〕，开罪于君。寡人不足为也。愿君顾先王之宗庙，姑反国统万人乎^〔45〕？”冯谖诫孟尝君曰：“愿请先王之祭器，立宗庙于薛^〔46〕。”庙成，还报孟尝君曰：“三窟已就，君姑高枕为乐矣！”

孟尝君为相数十年，无纤介之祸者^〔47〕，冯谖之计也。

【注释】

〔1〕冯谖（xuān），《史记》作“冯”，音皆同。

〔2〕属，请托。孟尝君，即田文，齐靖郭君田婴少子，为齐相。轻财好士，门下食客常数千人，与魏信陵君、赵平原君、楚春申君齐名，称四公子。

〔3〕食（sì）以草具，给他吃粗糙的食物。草具，装盛粗劣饮食的食具。

〔4〕长铗（jiā），归来乎，大意是说，长铗啊，我们还是回去吧！铗，剑把。长铗，犹长剑。

〔5〕食（sì）之，比门下之客，供其饮食如门下食鱼之客。吴师道注引《列士传》：“孟尝君厨有三列。上客食肉，中客食鱼，下客食采。”

〔6〕车客，乘车之客。

〔7〕揭，高举。揭其剑，意为高举着他的剑。

〔8〕客我，以我为客。

〔9〕无以为家，无以赡养家庭。

〔10〕后孟尝君两句：记，文告。这两句说，孟尝君出文告征询他的门客。

〔11〕谁习计会两句：计会，即今所谓会计。责，通作“债”。薛，孟尝君的领地，今山东省枣庄市附近。

〔12〕署，署己名于文告，并签其上曰“能”。

〔13〕负之，亏待了他。意谓平日忽视冯谖的才能。

〔14〕谢，以言词致歉曰谢。

〔15〕倦于事，为国事劳碌。意谓事务繁忙。

〔16〕愦（kuì）于忧，困于思虑，以致心中昏乱。意谓所思虑的事很多。愦，昏乱。忧，虑，指有关国事的思虑。

〔17〕，同“懦”，怯弱。

〔18〕开罪，得罪。

〔19〕羞，耻。不羞，不以己之简慢为辱。

〔20〕约车治装，约期准备车子，并置办行装。

〔21〕券契，指债券，关于债务的契约。鲍彪注：“券亦契。”

〔22〕责毕收两句：债完全收齐后，买些什么回来？

〔23〕合券，指验对债券。古时债券与今合同相似，甲乙两方各持其半，作为凭证。日后验对债券时，必须两相符合。

〔24〕遍，全。矫命，假托孟尝君的命令。矫，假托。

〔25〕长驱，驱车直前，不在中途逗留。

〔26〕下陈，后列。旧时被迫供玩弄的妇女地位卑贱，处于后列。

〔27〕拊爱，即抚爱。子其民，视其民如子。

〔28〕贾利之，以商贾手段，向人民谋取利息。

〔29〕说，同“悦”。休，息。休矣，犹今言得了、算了。

〔30〕王念孙说，“后期年”下当有脱文。叙述有人向齐湣王进谗中伤孟尝君的事。

〔31〕就国，回到自己的领地去。

〔32〕未至百里，距离薛还有一百里。

〔33〕正日，犹终日。指人民整天在路上迎接孟尝君。原本无“正日”二字，据鲍彪注本增。

〔34〕梁，魏国都。时魏都于大梁（今河南省开封市）。

〔35〕放，弃。这句意思是说，齐免孟尝君相位，正给诸侯重用他的机会。

〔36〕虚上位，空出最高的职位。

〔37〕诫，告。

〔38〕三反，往返三天次。

〔39〕赍（jī），携带。

〔40〕文车，绘有文采的车。驷，一车四马曰驷。文车二驷，套四匹马的、绘有文采的车子两辆。

〔41〕服剑，王所自佩的剑。

〔42〕不祥，不善。

〔43〕被，遭受。宗庙之祟，祖宗神灵的祸祟。

〔44〕沉，沉溺。沉于谄谀之臣，谓为谗臣所迷惑。

〔45〕寡人三句：大意说，我是不值得顾念的，但希望你顾念齐国先王的宗庙，姑且回朝廷管理百姓吧。这宁忄是齐王求情的话。

〔46〕立宗庙于薛，孟尝君与齐王同族，在薛建立齐国先王的宗庙，目的在使齐王重视薛。

〔47〕介，通作“荠”。织荠，细微。

庄辛说楚襄王（楚策四）

【题解】从楚怀王时开始，楚的国势已由盛转衰。顷襄王即位以后，在政治措施上仍未能有所改善，终至被秦兵攻破郢都，东迁于陈。本文通过庄辛对楚襄王的劝告，以生动的譬喻，说明强敌当前，必须励精图治，若犹一味贪图享乐，日与悻臣为伍，必将遭到国破身亡之祸。

庄辛谓楚襄王曰^〔1〕：“君王左州侯，右夏侯^〔2〕，辇从鄢陵君与寿陵君^〔3〕，专淫逸侈靡，不顾国政，郢都必危矣^〔4〕！”襄王曰：“先生老悖乎^〔5〕？将以为楚国祆祥乎^〔6〕？”庄辛曰：“臣诚见其必然者也，非敢以为国祆祥也。君王卒幸四子者不衰^〔7〕，楚国必亡矣。臣请辟于赵^〔8〕，淹留以观之。”

庄辛去之赵。留五月。秦果举鄢郢、巫、上蔡、陈之地^〔9〕，襄王流掩于城阳^〔10〕。于是使人发驺^〔11〕，征庄辛于赵。庄辛曰：“诺。”庄辛至。襄王曰：“寡人不能用先生之言。今事至于此，为之奈何？”庄辛对曰：“臣闻鄙语曰：‘见兔而顾犬^〔12〕，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13〕，未为迟也。’臣闻：昔汤、武以百里昌，桀、纣以天下亡。今楚国虽小，绝长续短^〔14〕，犹以数千里，岂特百里哉！王独不见夫蜻蛉乎？六足四翼，飞翔乎天地之间。俯啄蚊虻而食之^〔15〕，仰承甘露而饮之。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不知夫五尺童子，方将调饴胶丝^〔16〕，加己乎四仞之上^〔17〕，而下为蝼蚁食也。蜻蛉其小者也，黄雀因是以^〔18〕。俯噣白粒^〔19〕，仰栖茂树，鼓翅奋翼。自以无为患，与人无争也。不知夫公子王孙，左挟弹，右摄丸，将加己乎十仞之上，以其类为招^〔20〕。昼游乎茂树，夕调乎酸咸^〔21〕，倏忽之间，坠于公子之手。夫雀其小者也，黄鹄因是以。游于江海，淹乎大沼^〔22〕，俯噣鲤^〔23〕，仰啮菱衡^〔24〕，奋其六翮^〔25〕，而凌清风，飘摇乎高翔。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不知夫射者，方将修其碆卢^〔26〕，治其缯缴^〔27〕，将加己乎百仞之上，被礛磻^〔28〕，引微缴^〔29〕，折清风而抎矣^〔30〕。故昼游乎江河，夕调乎鼎鼐^〔31〕。夫黄鹄其小者也，蔡圣侯之事因是以^〔32〕。南游乎高陂^〔33〕，北陵乎巫山^〔34〕，饮茹溪流^〔35〕，食湘波之鱼^〔36〕。左抱幼妾，右拥嬖女，与之驰骋乎高蔡之中^〔37〕，而不以国家为事。不知夫子发方受命乎宣王，系己以朱丝而见之也。蔡圣侯之事其小者也，君王之事因是以。左州侯，右夏侯，辇从鄢陵君与寿陵君^〔38〕。饭封禄之粟^〔39〕，而载方府之金^〔40〕，与之驰骋乎云梦之中^〔41〕，而不以天下国家为事。不知夫穰侯方受命乎秦王^〔42〕，填黾塞之内，而投己乎黾之外^〔43〕。”

襄王闻之，颜色变作^〔44〕，身体战栗。于是乃以执珪而授之为阳陵君^〔45〕。与淮北之地也。

【注释】

〔1〕庄辛，楚臣，楚庄王之后，故以庄为姓。楚襄王，即楚顷襄王，名横，怀王子。

〔2〕州侯，夏侯，皆楚襄王的宠臣。

〔3〕辇从，跟随在楚王辇车之后。鄢陵君、寿陵君，亦楚王宠臣。

〔4〕郢都，楚的国都，在今湖北省江陵县。

〔5〕悖（bèi），昏乱。

〔6〕祆（yāo）祥，灾祸的预兆。祆，俗本作妖。以为祆祥，等于说预言灾祸，有造谣言的意思。

〔7〕卒幸，始终宠幸。

〔8〕辟，同“避”。

〔9〕举，攻拔。鄢郢，楚故都，在今湖北省宜城县。巫，楚之巫郡，今湖北省宜昌市以西沿江地区。上蔡、陈，当指楚所迁蔡人陈人新封地，其地无考，似在顷襄王二十一年白起拔郢前夕事。

〔10〕流，流亡。掩（yǎn），遮蔽，这里有藏匿之意。城阳，即成阳，在今河南省息县西北。

〔11〕发驺，派遣骑从。驺，骑从。

〔12〕见兔两句：这两句大意说，猎人虽没有预先使猎犬搜寻兔子，但如在看到兔子后，即发犬捕捉也还不算太晚。

〔13〕亡羊两句：牢，养牲畜的圈。这两句大意说，在一些羊逃走以后，即去修补羊圈，还不算太迟，因为可以防止其余的羊逃跑。

〔14〕绝长续短，即截长补短，把土地拼凑在一起进行计算。

〔15〕蜻蛉，即蜻蜓。虻似蝇，飞虫的一种。

〔16〕饴，粘汁。调饴胶丝，调好粘汁，涂在丝上，用以捕捉蜻蛉。

〔17〕加己，加于其身。己，此处指蜻蛉。仞，八尺或七尺为一仞。此句指童子以胶丝捕捉飞翔于四仞之上的蜻蛉。

〔18〕因，犹；是，如此；因是以，同“犹如此已”。

〔19〕噣，通“啄”。白粒，指米。

〔20〕类，王念孙说当作颈。招，射也。这句说，以黄雀之颈作为弹射的目的物。

〔21〕夕调乎酸咸，指为人所烹。

〔22〕淹，停留。

〔23〕，一种白额的鱼。

〔24〕菱衡，同“菱荇”。荇，水草。

〔25〕翮（hé），羽茎。六翮，即羽翼。

〔26〕碆（bō），石镞。卢，通作“玈”，黑弓。

〔27〕治，整治。缯（zēng）缴（jiǎo），系有生丝缕的箭。缯，通作“矰”。

〔28〕被，通“披”。礛（hàn），锐利。磻，同碆。这句说，带着锐利的石镞。

〔29〕引，拖。缴，系在箭上的生丝缕。这句说，拖着箭缴。两句都是说为箭所中。

〔30〕折，负伤而死。抎，通“陨”。从上落下叫陨。这句说，死于清风之中而坠下。

〔31〕鼎，古代用以烧煮食物的器具。鼐（nài），鼎之大者。

〔32〕蔡圣侯，吴师道说当作蔡灵侯。即鲁昭公十一年为楚灵王诱杀于申之灵侯。如此，则下文“子发方受命乎宣王”句，“宣王”亦应作灵王。奉楚灵王之命围蔡者，乃灵王弟公子弃疾而非楚大夫子发。

〔33〕高陂，高坡。又，吴师道说：陂，池。

〔34〕陵，登。

〔35〕茹溪，在今四川省巫山县北。

〔36〕湘波，疑即湘水。

〔37〕高蔡，当指篇首所说上蔡，其地无考，似在楚郢都西。

〔38〕辇，车。

〔39〕饭封禄之粟，吃着各封邑进奉来的粮食。

〔40〕载，指楚襄王出游的车中装载着。方府之金，四方府库所纳之金。

〔41〕云梦，楚大泽，在今湖北省中部，跨长江两岸。此时云梦泽已大部沦陷于秦，楚襄王已不能驰骋其中。可能楚于其他地方也有加以“云梦”之称的，否则这是策士后来粉饰之词。

〔42〕穰侯，魏冉，秦昭王舅父，封于穰（在今河南省邓县东南）。秦王，秦昭王。

〔43〕填黾（méng）塞两句：填，充实。投，掩捕。黾塞，也叫作黾厄之塞，古隘道名，今河南省信阳县西南平靖关，春秋战国时为兵争要地之一。这里是说秦将陈重兵于黾塞之内，要出兵来掩捕已经逃出的顷襄王。

〔44〕变作，作与变同义。

〔45〕执珪，楚之最高爵位。珪，瑞玉。为阳陵君，据《新序》记载，襄王封庄辛为成陵君，与此不同。

唐且为安陵君劫秦王（魏策四）

【题解】本篇写唐且折服秦王的故事。对唐且的英勇和秦王的虚骄，描写都颇生动。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具有较大成就。但当时使臣上殿禁止携带武器，故本文情节当出于虚构，不能视为真实的历史记载。

秦王使人谓安陵君曰^〔1〕：“寡人欲以五百里之地易安陵，安陵君其许寡人？”安陵君曰：“大王加惠^〔2〕，以大易小^〔3〕，甚善。虽然^〔4〕，受地于先王^〔5〕，愿终守之，弗敢易。”秦王不说。安陵君因使唐且使于秦^〔6〕。

秦王谓唐且曰：“寡人以五百里之地易安陵，安陵君不听寡人，何也？且秦灭韩亡魏^〔7〕，而君以五十里之地存者，以君为长者^〔8〕，故不错意也^〔9〕。今吾以十倍之地，请广于君^〔10〕，而君逆寡人者^〔11〕，轻寡人与？”唐且对曰：“否，非若是也。安陵君受地于先王而守之^〔12〕，虽千里不敢易也，岂直五百里哉^〔13〕？”秦王怫然怒^〔14〕，谓唐且曰：“公亦尝闻天子之怒乎？”唐且对曰：“臣未尝闻也。”秦王曰：“天子之怒，伏尸百万^〔15〕，流血千里。”唐且曰：“大王尝闻布衣之怒乎^〔16〕？”秦王曰：“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17〕，以头抢地尔^〔18〕。”唐且曰：“此庸夫之怒也，非士之怒也。夫专诸之刺王僚也^〔19〕，彗星袭月^〔20〕。聂政之刺韩傀也^〔21〕，白虹贯日^〔22〕。要离之刺庆忌也^〔23〕，仓鹰击于殿上^〔24〕。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怀怒未发，休祲降于天^〔25〕，与臣而将四矣^〔26〕。若士必怒，伏尸二人^〔27〕，流血五步，天下缟素^〔28〕。今日是也。”挺剑而起。

秦王色挠^〔29〕，长跪而谢之^〔30〕，曰：“先生坐！何至于此？寡人谕矣^〔31〕：夫韩、魏灭亡而安陵以五十里之地存者，徒以有先生也^〔32〕。”

【注释】

〔1〕秦王，即秦始皇帝嬴政。嬴政当时尚未称皇帝，故曰秦王。安陵君，安陵之君。安陵，是魏国分封的一个小邑。其地在今河南省鄢陵县西北。

〔2〕加惠，施予恩惠。

〔3〕以大易小，安陵只有五十里，故云。

〔4〕虽然，“虽则如此，但是……”之意。

〔5〕王，原作生。从雅雨堂本改。

〔6〕唐且（jū），人名。

〔7〕灭韩，在秦始皇十七年（前230）。亡魏，在秦始皇二十二年（前225）。

〔8〕长者，有德行者。

〔9〕错意，同“措意”，即不放在心上的意思。

〔10〕请广于君，请求安陵君扩大土地。即指欲以五百里之地易安陵而言。

〔11〕逆，不顺从，违背的意思。

〔12〕王，原作生，从雅雨堂本改。

〔13〕岂直，岂但。

〔14〕怫然，嗔怒貌。

〔15〕伏尸，尸体偃仆。

〔16〕布衣，指平民。古代平民中只有老人才能穿著丝织品的衣服，其余都只能著麻枲，故称布衣。

〔17〕徒跣（xiǎn），赤脚。

〔18〕抢（qiāng），碰，撞。以头抢地，以头触地。

〔19〕王僚，春秋时的吴王，名僚。被其兄弟公子光所遣勇士专诸刺死。事见《左传》昭公二十七年和《史记·刺客列传》。

〔20〕彗星，俗称扫帚星，因其尾长如彗（扫帚），故名。袭月，指彗星光芒掩盖月亮。古时迷信以为天变与人事相应，故认为彗星袭月是上天为专诸刺王僚这一事变所显示的征兆。

〔21〕聂政，战国时齐人，受韩国大夫严仲子之托，刺杀韩傀（kuǐ）。韩傀，韩国之相，《史记》作侠累。事见《战国策·韩策》及《史记·刺客列传》。

〔22〕白虹贯日，有白虹贯穿于太阳。白虹，指白气。白虹贯日也被认为是大变将发的征兆。

〔23〕要（yāo）离，春秋时吴国人。庆忌，吴王僚之子。王僚死后，庆忌逃到魏国，被吴王阖闾（即公子光）遣要离刺死。

〔24〕仓鹰句：此处也是作为事变的征兆。仓，同“苍”。

〔25〕休，吉祥。祲（jīn），灾祸之气。休祲，祸福的征兆，指上文“彗星袭月”等事。

〔26〕这句说，加上我将成为四个人了。意谓自己要与专诸等人采用同样行动。

〔27〕伏尸二人，指刺客与被刺者同归于尽。

〔28〕缟(gǎo)，未经染色的绢。素，白绸。古代丧服，皆用白色。天下缟素，意指国君死亡，全国都要著丧服。

〔29〕挠，屈。颜色挠屈，犹言神色沮丧。

〔30〕长跪，挺直身躯而跪。古代席地而坐，坐时以部压着脚臀踵。此处所说“长跪”，是秦王因情势紧张而把身躯挺起。

〔31〕谕，明了。

〔32〕这句说，只是因为有先生的缘故。

辑　评

＊刘向《＜战国策＞书录》：中书本号，或曰《国策》，或曰《国事》，或曰《短长》，或曰《事语》，或曰《长书》，或曰《修书》。臣向以为战国时，游士辅所用之国，为之策谋，宜为《战国策》。

＊《战国策谭棷》附录载姚三才语：《国策》，衰世之文乎？……然雄辩变幻，自是宇宙间一种好文字，以故太史公多祖之。而回视《左》、《国》，亦谅浅矣。

＊刘熙载《艺概·文概》：文之快者每不沈，沈者每不快，《国策》乃沈而快。文之隽者每不雄，雄者每不隽，《国策》乃雄而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