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韩国儒学的中心观念
儒学传入韩国甚早。韩国儒学至少已有了两千年的历史,而且在进入近代以前,一直是社会文化的精神与主潮。372年以后,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国相继设立太学,教授儒学经典。918年,高丽王朝建立。高丽朝五百年间,太学课程仍以儒家经典为主,并定期举行祭孔活动,开科取士,儒生任文官,民间私人讲学之风很盛[8]。从元朝引朱子学入高丽的是安珦(号晦轩,1243—1306),时间约在1290年。安珦认为:“圣人之道,不过日用伦理,为子当孝,为臣当忠;礼以齐家,信以交朋;修己必敬,立事必诚而已。”[9]高丽末、朝鲜初,性理学家李穑、郑梦周、郑道传、权近等,全面推进儒学,使理学在朝野得到长足发展。李穑(号牧隐,1328—1396)以“忠、孝、中、和”四字概括儒家重要价值:
孝于家,忠于国,将何以为之本乎?予曰:大哉问乎,中焉而已矣。善事父母,其名曰孝。移之于君,其名曰忠。名虽殊而理则一。理之一即所谓中也。何也?夫人之生也,具健顺五常之德,所谓性也,曷尝有忠与孝哉?寂然不动,鉴空衡平,性之体也,其名曰中。感而遂通,云行水流,性之用也,其名曰和。中之体立,则天地位;和之用行,则万物育。圣人忝赞之。妙德性,尊人伦,叙天秩,粲然明白,曰忠、曰孝、曰中、曰和,夫岂异哉?[10]
按李穑的看法,“中”为体,“和”为用,“中”为大本,“和”为流行。忠、孝均“中”之理的实现。
李氏朝鲜朝,朱子学大兴,其中著名的有以李幌(号退溪,1501—1570)创立的退溪学派和李珥(号栗谷,1536—1584)创立的栗谷学派,还有曹植(号南冥,1501—1572)、韩元震(号南塘,1682—1751)等学者。在朝鲜时代五百余年间(1392—1910),性理学成为“国学”,成为“政治实践的理念、公私学校教育的内容、学术探讨的对象、社会价值观的中心”[11]。

李珥
李退溪对儒家核心价值有全面的论述和创造的发展。在其《圣学十图》这一天地、社会、人生的庞大系统中,“仁”是贯通天人的精魂。《圣学十图》的实质是做人,是提升人格境界。退溪借助朱子的“仁说图”阐明四端与四德,以及仁、义、礼、智四德之间的关系。恻隐贯四端,周流贯彻,无所不通。仁包四德,涵育浑全,无所不统。退溪又推崇张横渠《西铭》,以“民胞物与”为仁爱思想的扩大。

李退溪《圣学十图》
李退溪的创造,在提出统合性情与理气的“合理气、统性情”的命题,主张从理气与性情一体性观念,来看待本然之性与气质之性的关系,理解“理发而气随之”的恻隐、辞让、羞恶、是非“四端”与“气发而理乘之”的喜怒哀惧爱恶欲“七情”之间的相互渗透关系[12]。
这里我们且不谈他的心性论。李退溪的政治伦理论以“仁孝”为宗纲。他指出:
窃谓天地之大德曰生,凡天地之间,含生之类,总总林林,若动若植,若洪若纤,皆天所闷覆而仁爱,而况于吾民之肖象而最灵为天地之心者乎?[……]天之于君所以反复丁宁若是者无他,既以仁爱之责委重于此,自当有仁爱之报惓惓于此也。[13]
然则所谓道者,何待乎他求哉?即忠恕而尽其理,则忠恕即道;即仁义礼智而尽其理,则仁义礼智即道。今以忠恕则云未尽于道,以仁义礼智则难名于道,乃欲别求他物以为道,此则尤非浅陋所及也。[14]
故治国本于孝、悌、慈以及于仁让忠恕之属。平天下亦本于三者。[15]
由此可见,李退溪价值观念的核心是仁爱,由仁爱统率仁义礼智、忠恕、孝悌等等。他又格外推崇“孝”,认为“虽然孝为百行之原,一行有亏,则孝不得为纯孝矣。仁为万善之长,一善不备,则仁不得为全仁矣”[16]。“人有孝思,百行之则。苟能竭力,未学谓学。”[17]退溪弟子柳西涯甚至认为“忠孝之外无事业”。
此外,与朱子以“敬”为圣门第一义一样,退溪也格外重视“主敬”。持敬是修养工夫,《圣学十图》在一定意义上又“以敬为主”。李退溪说:“持敬者,又所以兼思学、贯动静、合内外、一显微之道也。其为之之法,必也存此心于斋庄精一之中,穷此理于学问思辨之际。不睹不闻之前,所以戒惧者愈严愈敬。隐微幽独之处,所以省察者愈精愈密。”[18]
南冥、栗谷等李朝儒学大师都重视“敬义夹持”,强调敬体义用,敬内义外。“持敬”本是“心”的工夫,即“心体”之用,或“心体”的呈现,因此又成为“义外”之体。按体用不二之说,“持敬”则“义”存,当“义”则“敬”在[19]。栗谷极为重视“诚”,认为“敬是用功之要,诚是收功之地”。“诚者,天之实理,心之本体。”[20]受《中庸》思想影响,栗谷主张,以“诚”为心之本体,主宰人心,变化气质。栗谷认为,《中庸》之“诚”既为本体又是功夫,此“诚”可以贯通《大学》之“明德”、《论语》之“仁”、《孟子》之“心”。栗谷之《圣学辑要》是其主要的思想体系,其主旨即为“诚”。他说:“仁为《论语》之体,而为学者之先务焉。心为七篇之主,而为学者之标的焉。”“仁者,吾心之全德而万善之长也。心者,吾身之主宰而性情之统也。非诚无以存天理之本然,非敬无以捡一身之主宰。”“天有实理,故气化流行而不息。人有实心,故工夫缉熙而无间。无实心,则悖天理矣。”“志无诚则不立,理无诚则不格,气质无诚则不能变化。他可推见也。”[21]栗谷思想强调以诚实之心论实事、实功、实效,切近社会政治和民生问题,开启了“实学”思潮。朝鲜中后期的经世实学思想,对朝鲜社会发展起了推动作用。实学思想家丁若镛(号茶山,1762—1836)返归孔子、六经四书,求其古义本旨,认为君子之学,半为修身,半为牧民。他主张,性理之学应为践形之学,应重视国计民生、礼乐刑政[22]。茶山批评、修正程朱理学,一方面以“天”、“上帝”代替理学的“理”与“太极”,强调儒学的宗教性,另一方面把“仁”解释为“为”,即通过行为而实现价值目标,使儒学适应新的时代变化。
综上所述,韩国儒学主流学派对仁爱、诚敬、忠恕、孝悌、信义等价值是相当尊重的。他们对此有全面的领会、发挥并身体力行,尤其对“仁”、“孝”、“敬”、“诚”等德目有所偏重。韩国儒学思想家在对中心观念进行诠释的过程中,适应时代变化,赋予新的含义,其实学的发展具有现代性的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