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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儒学之精神
1.2.1 第一节 五  经

第一节 五  经

一、经与六经

所谓“经”,是相对与“纬”而言的,原指治丝、织布的纵线。纵线为经,横线为纬。许慎《说文解字》:“经,织也,从系,巠声。”经,引申为组织。后世有人又引申为经常的“常”,又有人引申为路径的“径”。“经”就成为常道或路径。刘勰《文心雕龙》说:“经也者,恒久之治道,不刊之鸿教也。”足见古人对被尊为“经”的经典的崇敬,以之作为长久的安邦治国的根据,不可变易的宏伟的教材。

周代的官方教育,就是以六经为中心的教育。《周礼·大司乐》:“掌成均之法,以治建国之学政,而合国之子弟焉。凡有道者、有德者,使教焉;死则以为乐祖,祭于瞽宗。以乐德教国子:中、和、祗、庸、孝、友。以乐语教国子:兴、道、讽、诵、言、语。以乐舞教国子,舞《云门大卷》、《大咸》、《大韶》、《大夏》、《大濩》、《大武》。以六律、六同、五声、八音、六舞,大合乐,以致鬼神祇,以和邦国,以谐万民,以安宾客,以悦远人,以作动物。”成均,本指音律乐调。古代教育以礼乐为主,故成均为太学学礼乐之处,五帝时称太学为成均,周代因袭,作为五学之一。古太学有五:北上庠,东东序,西瞽宗,南成均,中辟雍。辟雍、成均,又为太学的总称。国子为公卿大夫之子弟。周代通过礼乐,以道德教育为本,寓教于乐。其中所说乐中的六德为中、和、祗、庸、孝、友。祗,恭敬之意。庸,恒长之意。

春秋时期的教育,例如在楚庄王(公元前613年至公元前591年在位)的时代,哪怕是在楚国,用以教太子的教材,基本上还是中原的六经与其他古史、典册等。庄王请教申叔时,叔时曰:“教之《春秋》,而为之耸善而抑恶焉,以戒劝其心;教之《世》,而为之昭明德而废幽昏焉,以休惧其动;教之《诗》,而为之导广显德,以耀明其志;教之《礼》,使知上下之则;教之《乐》,以疏其秽而镇其浮;教之《令》,使访物官;教之《语》,使明其德,而知先王之务用明德于民也;教之《故志》,使知废兴者而戒惧焉;教之《训典》,使知族类,行比义焉。”“明施舍以导之忠,明久长以导之信,明度量以导之义,明等级以导之礼,明恭俭以导之孝,明敬戒以导之事,明慈爱以导之仁……”(《国语·楚语》)叔时强调的仍是通过诵《诗》等调节太子的心性,使之真正做到节制、恭敬、勤勉、孝顺、忠信。

孔子继承的当然是六经的教育传统。

“六经”,指《诗》、《书》、《礼》、《乐》、《易》、《春秋》等典籍。“经”这个名词起于战国晚期,此前只是称《诗》(或《诗三百》)、《书》、《易》云云。据《庄子·天运》:“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这句话至少说明,在战国晚期,人们已承认有了六部重要的经籍、典册。

孔子与六经的关系如何呢?孔子整理过六经吗?古人对此基本上是肯定的。“五四”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疑古思潮成为学术界的主流,孔子与六经没有关系或关系很少的观点,甚为流行。周予同先生曾说:“我认为,孔子与六经关系很少。”“《易》与《春秋》跟孔子关系不大。”[1]然而,出土简帛却不断证实着孔子与六经关系密切,周先生如果活到今天,很可能会修改自己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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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马和之《鹿鸣之什图》(局部)。《鹿鸣之什》是《诗经·小雅》中的第一组,包括《鹿鸣》、《四牡》、《皇皇者华》、《棠棣》等十篇。

郭店楚简《性自命出》谈到圣人与《诗》、《书》、《礼》、《乐》的关系:“《诗》、《书》、《礼》、《乐》,其始出皆生于人。《诗》,有为为之也。《书》,有为言之也。《礼》、《乐》,有为举之也。圣人比其类而论会之,观其先后而逆训之,体其义而即度之,理其情而出入之,然后复以教。教,所以生德于中者也。”[2]这是讲孔子的《诗》、《书》、《礼》、《乐》之教。关于这一点,世传文献首见于上引《庄子·天运》的一段话,又见于《庄子·天下》:“《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郭店楚简《六德》云:“观诸《诗》、《书》则亦在矣,观诸《礼》、《乐》则亦在矣,观诸《易》、《春秋》则亦在矣。”郭店楚简《语丛一》有:“《易》所以会天道人道也。《诗》所以会古今之志也者。《春秋》所以会古今之事也。《礼》,交之行述也。《乐》,或生或教者也。……者也。”廖名春改排为:“《诗》所以会古今之志也者。……者也……《易》所以会天道人道也。《春秋》所以会古今之事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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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书影

关于孔子与《易》的关系,《史记·田敬仲完世家》与《孔子世家》指出:“孔子晚而喜《易》”,“韦编三绝”。太史公说孔子“读《易》,韦编三绝,曰:‘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这与《论语》:“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大致相同。《鲁论》读“易”为“亦”,是汉代人后起立说,其实上古音“易”、“亦”两字不同韵部,无缘传讹。

近代以来,包括周予同先生在内的很多学者都怀疑史迁之说。马王堆帛书《易传》却为史迁提供了佐证。帛书《易传》的《要》篇指出:“夫子老而好《易》,居则在席,行则在囊。”“孔子繇《易》,至于《损》、《益》二卦,未尝不废书而叹……”这都可以证实《论语》、《史记》的记载。子赣(子贡)不理解孔子晚年易学观的转变,夫子则向他解释自己对祝巫卜筮的态度。《要》篇记孔子自述:“后世之士疑丘者,或以《易》乎?”与《孟子》所载孔子作《春秋》,自言:“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口吻相近。《要》篇此段文说:“《易》,我后其祝卜矣,我观其德义耳也。幽赞而达乎数,明数而达乎德,又仁[守]者而义行之耳。赞而不达于数,则其为之巫;数而不达于德,则其为之史。史巫之筮,向之而未也,好之而非也。后世之士疑丘者,或以《易》乎?吾求其德而已,吾与史巫同途而殊归者也。君子德行焉求福,故祭祀而寡也;仁义焉求吉,故卜筮而希也。祝巫卜筮其后乎?”[4]这里清楚地表明了孔子的理性。孔子很会占卜,但孔子很少运用占卜,他主张以道德仁义来求取吉祥幸福,这是他与祝卜巫史的重大区别。帛书《易传》的《二三子》、《易之义》、《要》、《系辞》、《缪和》、《昭力》中有大量的孔子的言论,基本上亦同于今本《易传》的内容。(《二三子》作“孔子曰”,《易之义》作“夫子曰”,《要》、《系辞》、《缪和》、《昭力》作“子曰”。)从帛书《易传》中,我们可以理解孔子对《周易》的创造性诠释。简帛中发现的大量的七十子后学的资料,亦与《易传》相会通。

今人李学勤先生说:“孔子之于《周易》,不仅是读者,而且是某种意义上的作者。他所撰作的,就是《易传》。”“孔子晚年好《易》,《易传》或出其手,或为门弟子所记,成书约与《论语》同时。自子思以至荀子等人都曾引用,绝非晚出之书。当然,那时《易传》的面貌,不一定和今传本完全相同,这是古书通例,不足为异。研究孔子,不能撇开《周易》经传。”[5]这与近世以来学者们认为只能据《论语》来研究孔子的看法,大相径庭。李学勤又论定孔子修或作《春秋》是难以否定的[6]。随着简帛文献研究的深入,孔子与六经的关系肯定会取得突破。

除前引《庄子》及楚简诸文外,《荀子·儒效》亦曰:“圣人也者,道之管也。天下之道管是矣,百王之道一是矣;故《诗》、《书》、《礼》、《乐》之归是矣。《诗》言是其志也,《书》言是其事也,《礼》言是其行也,《乐》言是其和也,《春秋》言是其微也。”微是微旨,指《春秋》以一字为褒贬,微其文,隐其义。《诗》、《书》、《礼》、《乐》是圣人传道之书,是儒家的枢要。

以上引文不仅说明了六经的意义与主要内容,而且也说明了六经是诸子百家共同的源头活水。“六经”又称“六艺”。“孔子曰:‘六艺于治一也。《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神化,《春秋》以义。’”(《史记·滑稽列传》)这说明了六艺的功用。贾谊说:“是故内本六法,外体六行,以与《诗》、《书》、《易》、《春秋》、《礼》、《乐》六者之术以为大义,谓之六艺。”(《新书·六术篇》)

据《汉书·司马迁传》:“《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经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与(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弊起废,王道之大者也。《易》著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故长于变;《礼》纲纪人伦,故长于行;《书》记先王之事,故长于政;《诗》记山川、溪谷、禽兽、草木、牝牡、雌雄,故长于风;《乐》乐所以立,故长于和;《春秋》辨是非,故长于治人。是故《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义。”

孔子曾以《诗》、《书》、《礼》、《乐》等经典教弟子。他说,不学礼,在社会上就站不起来(“不学礼,无以立”);不学诗,简直就不会说话(“不学诗,无以言”)。在春秋时代,外交场合都要对诗,不会诗的人,无法处理国政。

当然,六经之教的功用,主要是陶冶性情,以增加文明含量,通晓历史经验,提升人生境界。以六艺教化人,故有《诗》教、《书》教、《礼》教、《乐》教、《易》教、《春秋》教。《礼记·经解》:“孔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洁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春秋时不仅中原诸国,连楚国也以六经来培养太子与卿大夫的子弟。

综上所述,古人关于六经(及六经之教)的内容、功能、特性,大约可以归纳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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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经的排列次序,战国与西汉初年典籍一般排为:《诗》、《书》、《礼》、《乐》、《易》、《春秋》。东汉班固等撰《汉书》,其中的《司马迁传》与《艺文志》,把《易》列为六经之首。《艺文志·六艺略》的排法:《易》、《书》、《诗》、《礼》、《乐》、《春秋》,尔后直至《十三经注疏》,基本上都是这种排法。以《易》为首,《书》、《诗》次之。这是从各经的产生源头来排列的。

由于《乐》经失传,故六经只剩下五经。西汉文景之治时,已立《诗》、《书》、《春秋》博士,武帝时又置《易》与《礼》博士,故汉武帝时,中央政府已设立了五经博士。五经是中华文化的源头,是中华文化的根据。章学诚《文史通义》说“六经皆史也”,说明这些经书其实就是史书,保留了大量的古代社会生活的历史资料。

以下,我们一一介绍五经。

二、《易经》

《周易》的“周”字,一说指周代,即标明《周易》是周代人常用的筮法;一说指周遍的意思,即《周易》探讨的变化法则有普遍的意义。

《周易》的“易”字,一指“变易”,二指“变易”中的“不易”,三指“简易”。也就是说,《周易》是讨论宇宙世界变化的典册;而万事万物的变化之中又有不变的常则;《周易》的方法简单易行,强调以简单统御繁复,又化繁复为简易。

《易经》把天道与人事,自然现象与社会现象、人事活动,自然变化的律则与社会人事的条理联系起来,强调了两者的同一性及相互感应,强调从大的空间与长的时间考虑问题,以及自然与社会人事的相互平衡与和谐。《易经》肯定事物的永恒变化发展及事物内在不同力量、动能、势用的相对相关,相互转化,相反相成。《易经》启发人们理解世界的根本原理,变化法则,又启发人们适应发展变易的世界,以良好的心态与修养境界对待自然、社会、人生与人身的变化,趋利避害,并能动地发挥人的作用,使人与天地相互配合,相得益彰。

中国先民认识自然、社会、人身与人生,经历了复杂的过程。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在仰观天象,俯察地理,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的活动中,力图把握天、地、人、物、我等各种现象,特别是身边的现象及现象间的因果联系。人类早在新石器时代晚期就利用占卜来预测吉凶,占卜使用的道具各异。三代时人,遇到祭祀、征战、农事、商旅、婚嫁诸事,常以龟占卜,以蓍占筮。例如殷人常用龟卜,即在龟甲上以刀钻洞,以火烤之,从龟甲裂纹的形状变化,判断所卜问事的吉凶。殷墟甲骨卜辞就是一些占卜结果的记录。周人并用龟卜与筮占。所谓筮占,是以蓍草的排列组合方式的不同,来对占问事加以解释、判断或推理。筮辞记录下来以后,被编成不同的筮法体系,以后的筮占还要根据经过编排的筮辞,对照着查看、推演。卜法、筮法各有不同的系统、不同的规则,卜筮者的主观臆测当然也加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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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骨文

传说夏有《连山》,殷有《归藏》,周有《周易》,都是占筮之书,大约是不同时代盛行的若干筮法中的几种典型。这些体系的形成,均经过了由简单到复杂的漫长过程。现在我们看到的《易经》,有六十四卦的卦辞和三百八十四爻的爻辞,尽管这些筮辞在内容上缺乏内在联系,但在形式上却编排成有条理的体系。据说是伏羲作八卦,文王演《周易》,即重叠八卦成六十四卦而形成了《易经》。从《易经》卦爻辞中所保留的社会历史资料来看,有些卦爻辞在殷周之际就有了。

《易经》不出于一时一人之手,其卦爻辞是长期积累的产物,大约编纂于殷末周初。而且从西周到汉代,很可能有不同的筮占体系,《易经》也有不同的编排系统,其卦爻辞日渐丰富,其具有数学变化规律的形式系统也日渐严整。从《左传》、《国语》看,春秋前期虽有不同的筮占体系,然卦象、卦名已逐渐统一,只是卦爻辞各不相同。春秋中后期,用《周易》来解释各类事物的例子渐渐增多了。

《易经》的符号是卦画,文字是筮辞。卦画有两个基本符号,即两种爻:“”与“—”。由三爻组成一卦,共有八卦(经卦):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六十四卦(别卦)由八卦两两相重演变而成。如乾img38、坤img39、泰img40、否img41、谦img42、豫img43、剥img44)、复img45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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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卦和爻下均有简短的卦辞和爻辞。开始时,两爻并不代表阴阳,很可能是长短蓍草的表示,以后才有了奇偶的意思。由一长两短或两短一长蓍草的不同排列,就有了经卦。八卦在开始时也不具有象征天、地、雷、风、水、火、山、泽等事物的意义。以上意义都是在春秋时,人们增加上去的。

西周时期《易经》的编排体系,我们还不清楚,但今天我们看到的《易经》的祖本,至少可以追溯到春秋时代。春秋时人们有了阴阳的观念,又有了卦象说,其编排结构大体上反映了阴阳力量的相对、消长、转化和事物发展变化的一些简单的看法。例如乾卦,img47为卦象符号,乾为卦名。其卦爻辞:

元亨,利贞。初九,潜龙勿用。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九四,或跃在渊,无咎。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上九,亢龙有悔。用九,见群龙无首,吉。

“贞”是卜问,“利贞”是利于卜问。每卦六爻,自下而上为序,第一爻称“初”,第六爻称“上”,凡阳爻称“九”,阴爻称“六”。这一卦开始亨通,利于卜问。第一爻喻象为龙潜伏在底下,未可施用。第二爻,龙出现在原野上,利于见位高的人。第三爻,君子白天勤勉不倦,晚上警惕,常常如此,即使遇到危难仍不会有灾害。第四爻,龙跳到深水里,可以无灾害。第五爻,龙飞跃上天,象征腾升,利于见到位高的人。第六爻,龙飞到极高,物极必反,将有凶灾。最后总结:本卦六爻都是阳爻,称“用九”。群龙卷在一起而不见其首,这就没有亢龙之悔,故总体上是吉卦。本卦通过对自然、人事经验的总结,反映了作易者对事物变易的看法,有一定的哲理性。例如事物或人的发展由低到高,由新生到成熟,发展到一定地步或地位,就要注意是否会走向反面。人们如何避免“咎”——灾害或过错呢?要善于进行调整,以避免发展的极限。对于人自身来说,不能太满太过,应有忧患意识,保持勤勉谨慎的状态。看来人们是可以有作为的,可以避免凶祸,争取好的结果。

爻与爻、卦与卦之间,也反映了作易者或编纂者的相互联系、相对相关、互补互动的意识。乾与坤、泰与否、谦与豫、剥与复之间,都是两两相对,相互关联与转化的。泰卦的卦象是乾下坤上,本身是吉卦,象征天地阴阳交合通泰。但九三爻指出:“无平不陂,无往不复”,即注意平与陂、往与复之间的变化,没有一直平坦而不陂斜的道路,没有永远向前而不曲折反复的进程。上六爻为变爻,喻象非常不好,贞吝(即贞问不利)。否卦的卦象是坤下乾上,天地阴阳不能相交合,万物不通,闭塞,本身是凶卦。但九四爻开始转好,九五爻指出:“休否,大人吉。其亡其亡,系于苞桑。”休是喜庆。意思是能注意到闭塞而加以警惕就是好事,所以大人吉。警惕着危亡,就会像系缚在丰茂的桑树上一样稳固。上九爻为变爻,指出闭塞不通之时不会太长,开始不利,而后喜事就来了。所有卦中,一般二爻、五爻往往是吉、无咎,后人理解为取刚柔的中道、平衡,这可能也反映了《易经》的创作者在总结各种经验时,重视和合、中平的意识,防止过与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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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刘松年《秋窗读易图》

《易传》是关于《易经》的解释性的著作,包括《彖传》上下、《象传》上下、《系辞传》上下、《文言传》、《说卦传》、《序卦传》、《杂卦传》等七种十篇文章,被称为“十翼”。这十篇文章不是一人一时之所作。据专家们研究,当与孔门后学有关,形成并流传于战国时期,定型于汉代。汉代经师把《彖传》、《象传》、《文言传》的内容附在相应的六十四卦经文后面,起注解作用,其他传文仍独立成篇。《易传》是一部哲理方面的书,集中阐述了形上学、宇宙发生论、生命哲学观、道德哲学与思维方法论,其中不少观点与概念对后世有很大影响。

第一,《易传》确立了中国哲学的宇宙生成论的理路。《系辞上传》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太极”即是“道”,是宇宙的本原、开始。由混沌状态的“太极”生出天地阴阳之气(两仪),由天地阴阳之气的交感、阖辟、动静、往来、屈伸,于是生化出四象(春、夏、秋、冬;少阳、老阳、少阴、老阴),由四象生成八卦。八卦在这里模拟万物,如天、地、山、泽、风、雷、水、火等物象;八卦重而为六十四卦,象征万物错综复杂的关系。人们协调、把握其中的主要关系,可以在变化的世界中趋利避害,创建人类文化与制度文明。

《易传》认为,乾阳与坤阴二气是生成宇宙万物万事的本原与动因。乾坤、阴阳二气是宇宙万物的本原,乾阳为主动性的精神(或物质)的微粒及能量,坤阴为承接性的精神(或物质)的微粒及能量;阴阳合和,化生万物。乾元的运动变化,如云行于天,雨施于地,促成万物生长;万物依坤元凝聚成各各不一的形态而存在、发展;坤元柔顺,资生、包容、承载万物;地德与天德结合,作用广大无穷;地包容宏大的阳气,发扬光大,使万品物类无不亨通。阴阳合德就是阴阳交感;刚柔指阴阳的特性,刚柔有体与阴阳合德是互文见义,指阴阳交感可以产生有形可见的物体。天地不言而百物滋生,万象森然。通过自然现象,人们可以体会到天地的作为好似无言的撰述,天地的造化好似鬼斧神工。《易》的爻卦之变也就是模拟天地造化的,《易》之理即其中的神妙的智慧。一开辟一闭藏,一动一静就是变;往来无穷叫做通。显现出来的是象,有形体的是器。《周易》的智慧可以帮助人们效法自然,制裁象、器并加以利用。人们在利用时有出入、改动,百姓日用而不知其所由来,以为神奇。

由阴阳二气感通交合,自然生成宇宙万象的过程、道路即是“道”。“一阴一阳之谓道。……盛德大业至矣哉!富有之谓大业,日新之谓盛德。生生之谓易。”(《系辞上传》)“阴阳”不是“道”,“一阴一阳”才是“道”。“道”就是阴阳之气运动不息、动态统合的过程。这是生命之道。其生育万物的德业无以复加:“富有”指在空间上广大富有,大而无外;“日新”指在时间上悠久无疆,久而无穷。这即是“可大可久”!阴阳之道化育万物,不断地新陈代谢,这种状貌就是“生生”,就是“变易”。

第二,《易传》确立了天道、地道、人道统一的系统论思维模式。《易传》的自然生化之“道”是没有形质、不露形迹、变化莫测的,也不具有目的性,而由“道”生化出来的东西是实有其形质的器物。所以《系辞上传》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易传》之“道”具有包容性,综合了天、地、人三大系统:

《易》之为书也,广大悉备。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两之故六。六者非它也,三才之道也。(《系辞下传》)

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说卦传》)

《周易》作为书,内容丰富,一切具备。八个经卦是三画,六十四个别卦是六画,都是天、地、人三才统一的象征。《周易》以卦体中的爻的变动和卦之间的变动,象征三大系统之间及各系统内部的内在的生命力的作用与变化。古代圣人集中民间智慧,取象于天地人事,编撰了《周易》,并用来顺应天地自然、事物本性的原理。由此确立事物内在的矛盾性:一阴一阳的相对相关是宇宙变化的自然法则;一柔一刚的相对相关是地上万物变化的根本原理;一仁一义的相对相关是处理社会关系的基本原则。兼天地人三才再加重复,所以是六爻成为一卦。既然统合了天地人三大系统,所以《易传》之“道”是普遍、客观的。

第三,《易传》确立了性善论的道德哲学和创造生命论的价值系统。“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成性存存,道义之门。”(《系辞上传》)这里讲的是天地阴阳之气使万物得以生、成、长、养;人承接天地之气,继承“道”而参与、赞助天地万物,那就是善;成就天道的事业正是人的本性。《易》道即天地之道,帮助、促进、贞定万物各自的本性,保存万物的存在。道义正是从这里出来的。在人性论上,这就寓含有人的善性源自天道,源自宇宙生生之德,同时又强调人的后天努力,效法天道、扩充其性的双重含义。

《乾·彖传》:“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天道的变化,使万物各得其本性与命运的正常状态。保持住冲和之气(四时之气的谐调),有利于人们走上正路。这里强调天地之气通泰的场域,以确立、保护人性的庄严与人道的正途。

《说卦传》:“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将以顺性命之理……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三才之道是怎么来的呢?是顺着天道下贯而来的,是顺天、地、人的性命之理而来的。就人之道而言,是义理、是仁义。道是过程,理是其中的道理。人之本性也就是人所以为人之理,按《易传》的讲法,这是乾道下贯的结果。这是从宇宙论的进路来讲人性的。“性命”两个字可以连用,就是天赋予人的性、理;顺着这“性命”之理,是道之所以行。“性”“命”两个字也可以分开来说:“性”就是“理”,“命”则兼有“气”。《易传》的人性论与《中庸》的“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云云有相通之处,也有区别。它既包含有天赋人性说,即“天命之性”是善的,具有一种超越意义、价值意义;又不排斥材质主义的“气命之性”,即人的材质也在天地之气的流行中形成,气可以鼓动,气有力量。这就为尔后哲学史上的“天命之性”与“气质之性”、“理”与“气”之争埋下了伏笔。

《易传》认为,人性源自天地之性,人道赞助天地之道。《乾·象传》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坤·象传》曰:“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君子效法天地,具有刚健自强、积极入世的精神,又有承受、宽容、协调、合作的能力,用深厚的德泽来化育人物。

与天地的大生、广生之德相匹配,《易传》强调人在人事活动中崇德广业、进德修业。“夫《易》,圣人所以崇德而广业也。”(《系辞上传》)“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乾·文言传》)以上都是借用孔子的话来说的。推尊人的智慧、德性,发展社会人事的各项事业;讲求忠信,提高品德;修饰言辞,确立在诚实上,以诚信来处理事务。“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过此以往,未之或知也。穷神知化,德之盛也。”(《系辞下传》)这也是引用或假托孔子的话。意思是精通往来相推、屈伸相感等自然之理,致用于人事,以屈求伸,以蛰求存,达到神妙的境地。用自然之物、事物之理来安顿自己,提高才德。除此之外,没有更重要的了。研究、体悟事物变化之道的神妙,理解其深刻的理据,是最高的智慧。

《易传》肯定、促进人间的事业,强调“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举而措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系辞上传》)即顺应客观事物发展的规律,把握契机,适时加以裁断,或修订、改变定制,使之合宜,加以会通,将这些政策与成果用在老百姓身上,这就是事业。《易传》强调“能成天下之务”,“开物成务”,即开创事业,成就天下的事务。作者主张用《易经》“通天下之志”,“定天下之业”,“断天下之疑”,即启其智,明其德,决其疑,成其业,制其法,利其民。这都充分表达了儒家中人努力提高智慧、品德,积极有为地开创有利于老百姓的事业的思想。这是开拓式的修养论,是德业双修的理路。

三、《书经》

先秦名“书”。先秦的各种书籍经常引用《书》。汉初因其为上古之书,故称“尚书”。尚即上,指久远。上古时代留存的文告、命令、君臣对谈、档案文书资料,在春秋末期已留存不多,经孔子整理、删定并授徒,一百二十余篇得以流传。经历秦火、项羽焚咸阳宫后,到西汉文帝时,以当时的隶书书写的所谓今文《尚书》只剩下二十八篇,由伏生所传。这一部分被刻为汉石经,在西汉立于学官,设为博士。按《史记》、《汉书》的所说,今文《尚书》为二十九篇,多的一篇《泰誓》是汉代人补辑的。汉武帝时,鲁恭王坏孔子宅,发现壁藏的以秦以前文字书写的所谓古文《尚书》,孔安国将此献给朝廷,共有四十五篇,其中有二十九篇与今文同,此外还有十六篇逸《书》。二十九篇古文《尚书》魏时立于学官,被刻为魏石经,余不传。到东晋元帝时,梅赜献《孔传古文尚书》,有五十八篇,假托汉代孔安国所献,有所谓孔安国的序和注。经过北朝与唐代经学大师研究整理,在唐代被立于学官,玄宗时被刻为唐石经。《孔传古文尚书》有三十四篇的篇名同于东汉大学者郑玄注本。《舜典》是从《尧典》中分出来的,《益稷》是从《皋陶谟》中分出来的等。唐孔颖达以《孔传古文尚书》为底本作《尚书正义》,成为官方定本,颁行天下。宋人以此编入《十三经注疏》,流传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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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王维《伏生授经图》

《尚书》流传的历史非常复杂,其中常伴随有古文经学与今文经学之争,以及古文经学、今文经学内部的争论。

我们初学者只需要了解,被汉代,特别是宋代儒家学者称为《书经》的主要内容是什么。总体上说,《尚书》即《书经》是记载虞、夏、商、西周、春秋时期的君王的言论与行事之书,保留了彼时的一些典章制度。除《禹贡》一篇是古地理专书外,其他各篇,都是典、谟、诰、训、誓、命等,记载的是今天所谓政治、军事、伦理、法律、宗教、哲学的内容。

典、谟,记载圣王的言论事迹,如《尧典》、《舜典》,除言论、思想外,保留了对治水、禅让等历史事件的记载,充分体现了中华民族是一个历史的民族,长期以来有记事记言的传统,如《礼记·玉藻》:“动则左史书之,言则右史书之。”《汉书·艺文志》则说:“左史记言,右史记事。”《洪范》与《皋陶谟》等同类,都是记载君臣间的对话的,其中保留了重大决策和一些基本的政治方略,有名臣的宏文伟论。《洪范》所记,就是周武王向殷遗臣箕子(纣的叔父)请教治理天下的经验时,箕子所作的系统回答。

诰,是政府的重要文告或君王对臣下的诰谕;训是臣下对君王的劝导;誓是讨伐宣言或战前政治动员的誓师之词;命是君王册封、任命之词,也属政府的重要文告。

现存《十三经注疏》中的《尚书注疏》中,前有孔安国的《尚书序》,一般称为《传序》或《大序》,然后是今古文《尚书》的经文五十八篇。经文中《虞夏书》九篇,《商书》十七篇,《周书》三十二篇。此外还有《书序》(小序),孔安国的《传》及孔颖达的《疏》。《书序》是汉代或汉代以前人依据《左传》等资料写的,相当于每篇的题记或题解,很有价值。其中包括已经佚亡了经文诸篇的小序。所谓孔安国的《传》,并非孔安国所作,是魏晋学者对《尚书》的解释,汇集了前人成果,优于汉儒的传注,足资参考。

今存五十八篇中,三十三篇属今文。此即原二十八篇的内容,有的一篇分为两篇或三篇,故衍为三十三篇。这应为汉代伏生所传的今文《尚书》,是最为可靠的古代文献。此外的二十五篇的内容是东晋梅赜所献,人称“伪书”,也叫“晚书”。这二十五篇不是真正的孔子壁古文,而是东晋或以前的学者依据先秦文献、汉代流传的各种转写本、汲冢出土资料等辑佚而成。这些所谓“伪书”、“晚书”也很有价值。近五十年考古,出土了一些新的简帛资料,有《书》的佚文,可以与今、古文《尚书》相比照。

《尚书》即《书经》自汉代立为学官以来,成为重要的儒家经典。其中,虞、夏、商、周时期“敬天”、“保民”、“明德”、“慎罚”的思想一直是后世儒家的思想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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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梦家《尚书通论》书影

我们知道,中华文明史上,自然诸神灵的统一与地上诸部落的统一几乎是同步的。所谓“上帝”与“帝”是先民想象的统率自然界各自然现象、自然力、自然神灵的最高统治者、最高权威。而地上人间统率各部落与部落联盟的首领(本来就是集政治与宗教一身而二任的人物),需要且也比较方便地借重于天上的权威,来加强自己对各种社会力量的控制。于是,“上帝”、“帝”、“天”、“天命”亦成为夏、商、周三代王权之政治合法性的根据。从《尚书·舜典》的资料中,我们不难看到,舜在接替尧担任首领时,主持了庄严肃穆的宗教仪式,首先祭祀“上帝”天神,然后祭祀其他自然神灵。这种虔敬的宗教仪式也是舜在政治、军事上取得统治的合法性的象征。

夏禹征服三苗,夏启讨伐有扈氏,都是假天与天神的命令为根据的。

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天用剿绝其命。今予惟恭行天之罚。……用命,赏于祖;弗用命,戮于社。(《尚书·甘誓》)

夏启在甘这个地方发表征讨有扈氏的誓辞。其理由是:有扈氏轻侮了水、火、木、金、土等五行之官,荒废了主管正德、利用、厚生等政务的三事之官,扰乱了自然与人间秩序。夏启与有扈氏都是姒姓后裔,应属同族。而他在动员会上说,凡服从命令且有功的部族与将士,将在祖庙里得到赏赐,不服从命令的则在社稷坛被杀。于此看来,祖宗崇拜与天神崇拜一样,与王权政治相纽合。商本是夏的附属国。商汤在讨灭夏桀的动员会上发表誓辞:

格尔众庶,悉听朕言。非台小子,敢行称乱,有夏多罪,天命殛之……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尚书·汤誓》)

足见殷商继承了夏代的“上帝”、“天神”崇拜观,也继承了以“天命”神权作为政治合法性根据的做法。殷墟甲骨卜辞中有大量的卜贞辞、占辞、记验辞。人们通过卜师(贞人)向帝、上帝或其他神卜问祭祀、征伐、种庄稼、年成、风雨、田猎等事,以龟卜决疑。殷人信仰“帝”与“上帝”,然而“帝”与“上帝”并不是西方宗教的“创世者”。在殷代,卜辞之帝即殷之高祖夔,天神上帝与祖先合而为一。这也是从夏代开始的。

及至周代,作为附属国的小邦周取代大殷商,其政治的合法性仍以上帝、天神之命为根据。周武王死后,成王年幼,周公代行王政,在讨伐武庚等人的叛乱时,曾以《大诰》布告天下,政治动员仍然用夏、商的老办法:

已!予惟小子不敢替上帝命。天休(嘉美之意)于宁王(宁王即文王),兴我小邦周。宁王惟卜用,克绥受兹命。今天其相民,矧亦惟卜用。呜呼!天明畏(即威),弼我丕丕基!(《尚书·大诰》)

周公启用文王传留下来的大宝龟,去占卜上帝的意旨,从卜辞里得到上帝的命令。他说,我不敢违背上帝的命令。上天庇佑文王,使我们小邦周兴旺起来。文王按占卜办事,故能承受上帝的大命。现在上天仍庇佑我们周人,况且我们也应该依照占卜去办事。天已显示了它的威灵,庇佑我们完成这伟业。

前面我们说到,夏代已开始了天神崇拜与祖宗崇拜的合一。在夏商周的祭祀活动中,只有王者才有资格祭天,祭天的大祭师(也是王者)又总是以其先祖作为配祭。这就是所谓“以祖配天”。原因正如《礼记·郊特牲》所说,万物的本原是天,人的本原是祖,所以祭天帝至上神时要以远近的先祖作为配享。追思天神,也追思先祖,时时想到报答他们的恩德,返回身心的源头,不致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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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公

在殷周之际的革命中,较之夏殷两代的主政者,周公等人的观念发生了一定的变化,即把“以祖配天”发展成“以德配天”,把血缘性的祖宗崇拜,发展为政治与道德性的祖宗崇拜,把外在性的天神崇拜,逐渐内在化、道德化。这些变化对整个中国文化史思想史的走向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我们不能说殷商时代只有宗教意识而无道德意识。实际上在盘庚迁都的几个文诰中,我们已经能感受到道德性的诉求。“呜呼!古我前后(君主)罔不惟民之承,保后胥戚,鲜以不浮于天时。殷降大虐。先王不怀厥攸作,视民利用迁。”(《尚书·盘庚中》)“今我民用荡析离居,罔有定极。尔谓朕曷震动万民以迁。肆上帝将复我高祖之德,乱(治理)越(于)我家。朕及笃敬,恭承民命,用永地于新邑。”(《尚书·盘庚下》)盘庚说,从前我的先王没有不尽心爱护人民的,臣民也互相体谅,无不顺从天意行事。以前上天降灾给殷,先王不敢留恋旧都,为保护人民的利益而迁都。又说,我们遇到大水灾,人民没有安居之处。我为什么要兴师动众迁都呢?上帝降大灾,是叫我们迁到新都,恢复高祖的事业,兴隆我们的国家。我很诚恳小心地顺着上帝的命令去办事,我很尽心地去拯救人民。在盘庚的这些训诫中,已包含了尊重民意、民利和当政者的笃诚敬业精神,有了一点点人文主义的萌芽。当然,殷代仍以敬事鬼神为主。

小邦周取代大殷商以后,周初人进一步有了人文的自觉。这种自觉源于他们以小邦而承受大命,又面临内外部的叛乱,总结夏殷两代的“天命”得而复失的教训,不能不有一种忧患意识。强大的夏、殷王朝分别在桀、纣手中一朝败亡,说明“天命”是可以转移、变更的。在《康诰》中,周公告诫康叔“惟命不于常”,命是可以更改的。关键是主政者要“明德”、“敬德”。他指出,文王能够“明德慎罚”,即修明自己的德行,小心谨慎地处理刑罚事务,不敢欺侮鳏寡孤独,勤恳、诚敬、审慎、敬畏,任用、尊重贤人,惩罚坏人,其德行在人民中非常显著,上帝知道了,降给他灭殷的大任。在《召诰》中,周公指出,“我不可不监于有夏,亦不可不监于有殷。”夏殷灭亡的教训是“不敬厥德,乃早坠厥命”,因而“皇天上帝改厥元子兹大国殷之命”。夏、殷违背了天道,因而丧失了天命。周公告诫成王“不可不敬德”,“王其疾敬德。王其德之用,祈天永命。”周人把天神与鬼神作为人间政治与道德的立法者、评判者,使人们崇拜的对象有了可以认识的内容,在宗教神学里加入了尽人事的理性活动。他们改造夏殷两代的王权神授论,不仅创造天子说,假天神权威为王权的合理性作论证,而且创造天命转移论,假天神权威对君主的权力作出一定的限制和道德的约束,又赋予君主不仅治理人民,而且教化人民的双重责任。

周初人认识到“天命靡常”(《诗经·大雅·文王》),“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左传·僖公五年》引《周书》);“天惟时求民主”,人主只有敬慎其德,治理好国家,“保享于民”才能“享天之命”(《尚书·多方》)。周初人的“敬”、“敬德”、“明德”的观念,是一种充满责任感的忧患意识,从把责任、信心交给神转而为自我担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这种由警惕性而来,精神敛抑集中,对政务、事业的谨慎、认真,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心理状态,不同于宗教的虔诚。这不是消解主体性,而是自觉、主动、反省地凸显主体的积极性与理性作用。这是中国人文精神最早的表现,是以“敬”为动力的、具有道德性格的人文主义或人文精神。

周公提出的“敬德保民”、“敬德安民”等一系列人道主义的思想是非常深刻的,在社会实践中起过一些作用。从考古发掘上看,周代与殷代很大的不同,是人殉与人牲的现象大大减少。周初的统治者已认识到人民的生命、生活与人民的意志、意向的重要性,将其抬高到与天命同等的地位,要求统治者应通过人民生活去了解天命。也就是说,天意是通过民意来表现的,王者要以民为镜,从民情中去把握天命。这就是“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孟子》引《尚书·泰誓》);“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引《尚书·泰誓》);“古人有言曰:人无于水监,当于民监”(《尚书·酒诰》)。这是我国民本思想的源头。

《尚书》或《书经》的内涵与意义非常丰富,以上我只是就其政治哲学的某些方面作出评介,以窥见其在中华文化史上的价值与地位。

四、《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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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南山什图》(局部),相传为南宋马和之作。

《诗》,又称《诗三百》,汉代以后称为《诗经》,是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按陈子展先生的说法,这也是反映上古社会生活的一部百科全书。《诗经》共有三百零五篇。这些诗篇的创作年代,从西周初年至春秋中期,约五百多年。这些诗歌的作者,除极少数有记载或可推测外,绝大多数已无可考。

《诗经》分为国风、小雅、大雅、颂四部分。古代有乐官搜集、加工、整理、传授乐与诗。国风是周代采诗的官员(叫“酉人”或“行人”)搜集的民间歌谣,当然经过知识人或官员润色。也有的是诸侯、大夫献陈的歌谣。“风”指声调。国风分十五国——周南、召南、邶、鄘、卫、王、郑、齐、魏、唐、秦、陈、桧、曹、豳,反映了彼时这些地方(相当于今天的陕西、甘肃、山西、河南、河北、山东、湖北、安徽等地)的风土人情。

“雅”就是“夏”,古音相近,两个字通用。夏指黄河流域一带。雅乐指中原一带王公贵人在正式场合所奏的乐。有乐就有诗。朱熹说,大雅是会朝之乐,小雅是宴飨之乐。歌词多为士大夫所写。这当然只是大体而言,小雅中其实也有类似国风的,反映下层人民心声的诗歌。大概乐调的不同,也是大雅、小雅区别的标准。

“颂”就是“容”,是歌与舞兼有之义。颂包括周颂、鲁颂、商颂三部分,主要是祭祀时歌颂诸神(自然与祖宗神灵)的诗歌,当然也有少量歌颂或阿谀在世君主的。

司马迁说,孔子的时代,古诗尚有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删去重复,取其中可施于礼义者,只剩下三百零五篇,皆弦歌之,以求合于《韶》、《武》雅颂之音。这就是所谓孔子删诗之说。唐代孔颖达认为,古代书籍所引之《诗》,存于传世本《诗》中的多,亡佚的很少。今人比较《左传》、《国语》、《礼记》所引《诗》也是这样。孔子自己也说“《诗》三百”。故孔子删诗之说不可信。当然,孔子整理过《诗》是无可置疑的。《论语·子罕》记载:“子曰:‘吾自卫返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这至少说明孔子调整、校正、修订乐曲、乐调,并编排整理了雅与颂的篇序。

《诗》的体裁或手法,有赋、比、兴。赋是直接叙述、铺陈;比是借喻,讽刺;兴是联想。孔子说:“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论语·阳货》)这是指诗歌的功用,可以培养联想力,可以提高观察力,可以锻炼合群性,可以抒发怨诽,学得讽刺的方法。按照孔子的说法,通过读《诗》,可以运用其中的道理来孝敬父母,服事君上,也可以获得知识,多认识鸟兽草木的名称。

西汉初年讲授《诗》的有三家,史称三家《诗》,他们都是今文家,在文景之世立于学官。三家,即鲁人申培、齐人辕固、燕人韩婴,三人都是诗博士。《齐诗》亡于魏,《鲁诗》亡于西晋,《韩诗》亡于宋,现在只剩《韩诗外传》。宋代以后,只有《毛诗》流传至今,我们现在读到的《诗经》即是《毛诗》。《毛诗》是汉代河间献王博士、鲁人毛亨作的《毛诗故训传》,毛亨授赵人毛苌。此为古文经。毛亨为大毛公,毛苌为小毛公。东汉郑玄作《毛诗笺》,以《毛诗》为主,兼采三家。

自西汉初年起,《诗》被称为《诗经》。儒家为什么尊称其为“经”呢?《诗》中所反映的思想与儒家有什么关系呢?

儒家尊重中华文明的经典,《诗》是最宝贵的经典之一。前面我们已经说过,儒家宗师孔子与《诗》有不解之缘。新出楚简资料——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有《孔子诗论》一篇,其中记载有孔子说的话:“诗无吝志,乐无吝情,文无吝言。”显然,孔子主张,《诗》是表达志向的,人们通过《诗》可以把隐匿着的意志、心意表达出来。同样,通过音乐,可以把隐藏着的情感表达出来,正如撰写文献(文章)不吝惜言语一样。《孔子诗论》涉及《诗经》篇名六十篇,歌颂情爱,又特别强调《诗》之情感抒发及其与初民之性的关系,主张报本反始,导情入礼。“孔子曰:吾以《葛覃》得氏初之诗,民性固然。见其美,必欲反,一本夫葛之见歌也,则《关雎》之改,《樛木》之时,《汉广》之智,《鹊巢》之归,《甘棠》之褒,《绿衣》之思,《燕燕》之情,曷曰:动而皆贤于其初者也?《关雎》以色喻于礼……好,反纳于礼,不亦能改乎?……吾以《甘棠》得宗庙之敬,民性固然。甚贵其人,必敬其位;悦其人,必好其所为。恶其人者亦然。”[7]《孔子诗论》与《论语》中保留的孔子关于《诗》的论述相映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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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周臣《毛诗图》

《尚书·舜典》曰:“诗言志,歌咏言,声依永,律和声。”诗是用来表达思想感情的,歌则借助语言把情感吟唱出来。言语不足以表达,就用咏唱的方式,配以金石丝管,予以表达。所以说,《诗》也就是《乐》。永言指长言,歌词之声曼长成歌,乐曲曲折反复有缓有急。宫商角徵羽五声与律吕调协。《诗经》的序言说:“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诗人通过咏物,寄寓自己的情感、志向。

一方面,《诗经》所反映的一些思想成为先声,为儒家所继承;另一方面,儒家通过对《诗经》的创造性诠释,发挥、发展了一些理念。这主要包括:(1)鞭笞、讽谏统治者的荒淫暴虐,巧取豪夺,亲小人远贤臣等。(2)反映老百姓反抗压迫、剥削,反对残酷的战争、徭役、刑罚。(3)体恤老百姓的疾苦,歌颂老百姓对自由生活的向往。(4)歌颂和平安定的生活,歌颂德政,歌颂自由恋爱与美满的婚姻与家庭生活。

与《书经》一样,我们从《诗经》中也可以领略到上古时期中国人对天、上帝的崇敬与信仰。儒家显然继承了这一大传统。儒家的天命论,是继承、发挥《书经》、《诗经》思想的结果。《诗经》中有一些歌咏商、周历史的史诗,从中我们又可以体会天命靡常,以德配天的思想及一些深刻的历史意识。

五、《礼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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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礼》书影

《礼》有“三礼”,即《仪礼》、《周礼》、《礼记》[8]。最初的《礼经》应指今天所谓《仪礼》,汉初曰《礼》,或称《士礼》、《礼经》,也称《礼记》,自晋代始称《仪礼》。汉代鲁高堂生传《士礼》十七篇,五传至戴德、戴圣、庆普三家,这是今文经。鲁恭王于孔壁中得《礼古经》五十六篇,为古文经。今古文经有十七篇大体相同。郑玄用今古文互校《仪礼》十七篇,流传于今,其他不传。据三礼专家钱玄等先生研究,《仪礼》中所保留的某些礼制,早行于西周,春秋以后,已有人学习及征引其文。先秦典籍述及的礼制、礼器,每多与《仪礼》吻合。故《仪礼》十七篇之单篇成文,应不晚于春秋时期。至于辑合成书,则或较后,但也不会过晚。1959年在甘肃武威汉墓中出土了《仪礼》木简,篇次与传世本不同。《仪礼》所记婚、丧、祭祀等礼节,为后世所继承,当然有因革损益。

《周礼》,原名《周官》,又名《周官经》,西汉末改称《周礼》。初见于西汉,为古文经。《周礼》所述名物、职官、礼制,绝大部分与先秦古籍相合,其为先秦之书则无疑。全书详述天子六官及其分属职官(如天官冢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及其下属诸职官等)。所述百余职官与两周金文相同或相近。冬官部分于汉初亡佚,后人补以《考工记》,详细记载攻木、攻金、攻皮、设色、刮摩、抟埴之工。《周礼》为先秦典章制度的重要文献,极大影响了后世的政治制度架构,如自北周至清末的六部(吏、户、礼、兵、刑、工)制度,即来源于此。

《礼记》亦称《小戴礼记》或《小戴记》,凡四十九篇,乃西汉时期戴圣把先秦至秦汉时期礼学家们若干解释礼的《记》文抄录、纂辑而成。内容有解释“礼”的,如《曲礼》、《檀弓》、如《内则》、《冠义》、《昏义》等三十余篇;有学问类的,《大学》、《中庸》、《学记》、《儒行》诸篇;有政制类的,如《王制》、《月令》等。东汉末郑玄以《小戴礼记》与《周礼》、《仪礼》并列,称“三礼”,并作注。另有戴德纂辑的八十五篇《礼》,被称为《大戴礼记》或《大戴记》,现仅存三十九篇。《大戴礼记》内容驳杂,有先秦《夏小正》,乃我国最早的月令,还有《投壶》等逸礼,与《仪礼》诸篇相类似。另有汉代学者论礼的诸篇。

中华文明传承过程中,三礼之学随着时代,随着礼器、礼仪、礼乐、礼典、礼俗、礼法、礼治、礼教的因革损益,不断发生变化,到现代则几成绝学,但其中有一些因素仍积淀在我们的生活方式和族群的记忆之中。“礼”本起于民间习俗和原始宗教活动。“礼”的涵盖面很广,一般说来,是社会规范、制度、法规与行为方式。传统中国没有今天分科的学问,如社会、政治、法律、伦理、宗教、艺术、哲学等,这些内容其实都在“礼”之中。“夫礼始于冠,本于昏,重于丧、祭,尊于朝、聘,和以射、乡:此礼之大体也。”(《礼记·昏义》)冠、昏(婚)、丧、祭、射、御、乡(乡饮酒)等,原本是民间交往活动,亦含有对自然神灵与祖先神灵的崇拜仪式,在上层统治集团则逐渐有了燕(宴)、飨、田猎、朝觐、聘问等等礼制,亦不断发生变化。复杂的礼仪大致可归为五类:吉、凶、宾、军、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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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的礼节,除日常应事接物外,重大的如冠、婚、丧、祭、朝、聘、乡、射等,都有其具体含义。冠礼在明成人之责;婚礼在成男女之别,立夫妇之义;丧礼在慎终追远,明死生之义;祭礼使民诚信忠敬,其中祭天为报本返始,祭祖为追养继孝,祭百神为崇德报功;朝觐之礼,在明君臣之义;聘问之礼,使诸侯相互尊敬;乡饮酒之礼在明长幼之序;射礼可以观察德行。总之,这些古礼综合了宗教、政治、伦理、艺术、美学的价值,对于稳定社会,调治人心,提高生活品质都有积极意义。儒家除了礼教还有诗教,这都是为了使人向善,敦厚庄敬,相互和睦,克服人性负面的东西。而就礼治而言,根本上在使社会有序化。

“礼”发展为“礼制”,其功能主要是确定亲疏、远近、贵贱、上下的等级,确立君臣、父子、兄弟、夫妇的社会结构,整齐风俗,节制财物之用,理顺社会秩序并节制贵族的生活等等。春秋中期,鲁国曹刿指出:“夫礼,所以整民也。故会以训上下之则,制财用之节;朝以正班爵之义,帅长幼之序。”(《左传·庄公二十三年》)这就是说,礼是整饬社会生活秩序,确立上下等级,规定官员职责,节制财物之用,维护长幼之序的。《礼记·曲礼上》曰:“夫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辨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宦学事师,非礼不亲;班朝治军,莅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祷祠祭祀,供给鬼神,非礼不诚不庄。”足见“礼”是一定社会的等级规范,“礼”使整个社会生活秩序化。

“礼”在一定意义上就是“法”,即所谓“礼法”,这里面当然有时代的限制,但我们不能不承认,在群婚制之后,随着一夫一妻制逐渐确立,父权制家庭与私有制、阶级、国家的形成,这些由男女之别、伦理秩序不断扩展的“礼法”就是所谓“进步”与“文明”的标志与结晶,其等级规范整合了整个社会生活并使之有序化。当然这里不仅仅只具有“法”的意义,更重要的是其中有宗教信仰信念和道德价值。

按荀子的看法,社会的整合、维系及秩序化,靠社会分工及等级名分制度加以确立。“礼”的作用是“别异”、“定伦”。“礼别异”(《荀子·乐论》),“礼以定伦”(《荀子·致士》)。伦就是序,这里指血缘关系,更指社会属性和等级秩序。“礼者,贵贱有等,长幼有差,贫富轻重皆有称者也。”(《荀子·富国》)“尚贤使能,等贵贱,分亲疏,序长幼,此先王之道也。”(《荀子·君子》)“礼也者,贵者敬焉,老者孝焉,长者弟焉,幼者慈焉,贱者惠焉。”(《荀子·大略》)“国无礼则不正。礼之所以正国也,譬之犹衡之于轻重也,犹绳墨之于曲直也,犹规矩之于方圆也,既措之而人莫之能诬也。”(《荀子·王霸》)一个国家没有礼就没有处理政务的尺度,没有规矩方圆就寸步难行。

就治理家国天下的事务而言,礼的作用,以遇事符合一定的节度,无过无不及,做得恰当为可贵。当然,不是为恰当而恰当,这里有文化价值的内涵。但以一定的规矩制度来节制人们的(尤其是为政者)利欲、言行,则是礼的主要功用。这其中蕴含的“节度”的观念亦是值得发掘的。

“子曰:‘礼乎礼,夫礼所以制中也。’”(《礼记·仲尼燕居》)“礼”与我国思想史上的“中庸”、“中和”、“中道”、“适中”的传统有着密切的关联。这其中蕴含的“度”的观念,动态平衡、执两用中的观念亦是值得发掘的“太上贵德,其次务施报。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人有礼则安,无礼则危,故曰‘礼者,不可不学也’。夫礼者,自卑而尊人,虽负贩者,必有尊也,而况富贵乎?富贵而知好礼,则不骄不淫;贫贱而知好礼,则志不慑。”(《礼记·曲礼上》)这一交往原理包含如下内容:以德为贵,自谦并尊重别人,讲究施惠与报答,礼尚往来。无论富贵或贫贱,都互相尊重,互利互惠。这里我们尤其重视对于负贩者、贫贱者的尊重。

孔子批评有的为政者对百姓“动之不以礼”,强调爱惜民力,“使民也义”,“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这里又提到对负贩、贫贱等弱者的尊重和对等的施报关系。过去我们对“礼不下庶人”的理解有误,据清代人孙希旦的注释,“礼不下庶人”说的是不为庶人制礼,而不是说对庶人不以礼或庶人无礼制可行。古时制礼,自士以上,如冠礼、婚礼、相见礼等都是士礼,庶人则参照士礼而行,婚丧葬祭的标准可以降低,在节文与仪物诸方面量力而行。

尽管“礼”与“乐”有不同的侧重,“礼”主别异,“乐”主合同,“礼”主治身,“乐”主治心,礼自外作,乐由中出,但诚如荀子所说,“礼”、“乐”是相互配合发生作用的,特别是来“管乎人心”的。“乐也者,和之不可变者也;礼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乐合同,礼别异,礼乐之统,管乎人心矣。”(《荀子·乐论》)“乐者为同,礼者为异。同则相亲,异则相敬。乐胜则流,礼胜则离。合情饰貌者,礼乐之事也。礼义立,则贵贱等矣。乐文同,则上下和矣。好恶著,则贤不肖别矣。刑禁暴,爵举贤,则政均矣。仁以爱之,义以正之。如此,则民治行矣。”(《礼记·乐记》)“乐所以修内也,礼所以修外也。礼乐交错于中,发形于外,是故其成也怿,恭敬而温文。”(《礼记·文王世子》)礼乐教化,主要是和谐并提升百姓的。“以礼乐合天地之化、百物之产,以事鬼神,以谐万民,以致百物。”(《周礼·春官·大宗伯》)

六、《春秋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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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迹图·西狩获麟》

列国的历史,当时都叫《春秋》。其特指为鲁国的国史。《春秋》记载了鲁国自隐公元年至哀公十四年(后人又续至十六年)共二百四十四年的历史,是编年体史。孟子、董仲舒、何休、司马迁认为孔子作《春秋》,或以为《春秋》是孔子笔削鲁史旧文而成。尽管关于《春秋》的作者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大体上,我们认为《春秋》与孔子是有一定关系的。孔子讲解、笔削、整理鲁史,寄寓褒贬。孔子的价值评价以中国汉字、文章特有的魅力,用极精炼、简约的文字,糅合在历史陈述之中。孟子说:“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孟子·滕文公下》)据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记载,鲁哀公十四年春,西狩获麟。麟死,孔子大为伤感,“乃因史记,作《春秋》,上至隐公下讫哀公十四年,十二公;据鲁,亲周,故殷,运之三代。约其文辞,而旨博。故吴、楚之君自称‘王’,而《春秋》贬之,曰:‘子’。践土之会,实召周天子,而《春秋》讳之,曰:‘天王狩于河阳’。推此类以绳当世,贬损之义,后有王者,举而开之;《春秋》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孔子在位,听讼,文辞,有可与人共者,弗独有也。至于为《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弟子受《春秋》,孔子曰:‘后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

对于《春秋》的解释,有三种,称为“三传”:《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春秋穀梁传》,亦简称为《左传》、《公羊传》、《穀梁传》。

《左传》,旧题春秋时左丘明著。书中所记《春秋》经文多出十数年。解释、补正《春秋》,史实详明可靠,对我们了解先秦社会历史文化有重要价值。属古文经。《公羊传》,旧题战国公羊高著。初为口耳相传,汉初由公羊寿与胡毋生写成。今文经。在汉代立于学官。其特点是,以政治理想主义展望来世,建制立法。在汉武帝时最受重视。在汉代与清末盛行,便于学者发挥微言大义。《穀梁传》相传为鲁人穀梁赤所著。今文经。西汉时才著于竹帛,宣帝时被立于学官。其特点是,以道德文化上礼义的原则,判断历史之是非善恶。

《春秋经》及其三传中有大量的历史哲学与伦理哲学的内容,成为后世思想史的酵母。

五经在历史上逐渐演变为十三经。在汉、魏刻石经立于国子学时,已有了“九经”:《易》、《书》、《诗》之外,《礼》分为三礼——《仪礼》、《周礼》、《礼记》,《春秋》分为三传——《公羊春秋传》、《穀梁春秋传》、《左氏春秋传》。以后又把《孝经》、《论语》与《尔雅》升格为经。到了唐代,有了十二经。唐刻石经即有了十二经。到宋代,有了《四书》,《孟子》地位上升,成为经书。从南宋到清末,儒家经典一直为“十三经”。其排列次序为:《周易》、《尚书》、《毛诗》、《周礼》、《仪礼》、《礼记》、《春秋左传》、《春秋公羊传》、《春秋穀梁传》、《论语》、《孝经》、《尔雅》、《孟子》。清人阮元刻《十三经注疏》,是通行的本子。

美国学者韩德森(JohnB.Henderson)认为,与其他传统相比,儒家经典的一个特色在于保持开放状态,不断允许新的经典出现,如从五经发展到九经、十三经、二十一经,以及宋代学者尊四书轻五经和清代学者反其道而行之,足见儒家经典的定义从未如基督教一般固定、封闭,对新说不轻易视为异端加以诽诋。又,韩德森还指出,《旧约》中的上帝残暴不堪,逼得《圣经》注释者常要以“寓言”之说加以掩饰。相形之下,儒学经典以道德为主要考量,在世界各文化中可说独一无二。因此,除《诗经》外,儒家经师毋需费神处理经典内容失当的问题[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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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