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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探讨抽象艺术的形成，人们自然会追溯到20世纪之初的野兽派和立体派。正是通过马蒂斯、毕加索等人的探索，现代艺术开始了形与色的独立发展，从而为纯粹抽象画的出现铺平了道路。但是，如果我们把回顾的目光放得更远一些，就会发现早在野兽派和立体派之前，抽象艺术已经有了孕育的征兆，只是在当时艺术家往往只是靠直觉来表现它，而没有通过理性掌握它。在早期的浪漫主义时代，一幅纯粹想象性的绘画就第一次得到了认可，并且获得了它的理论基础。福楼拜在1852年的书信中已经提到："有朝一日，人们对美可能会产生多余的感觉，那时，艺术将在代数和音乐之间得到一席新的地位"（福楼拜《书信集》）。这里所提到的"美"是指现实世界中的美好事物，如美女、美景等，而福楼拜已经预见到未来艺术将最终放弃具体物象而和代数、音乐一样，仅通过线条和色彩来表达秩序、节奏、韵律等能够令人愉悦的感觉。虽然这时期的艺术家并没有完全在绘画中放弃主题，但毕竟已经开始注重绘画的形式因素本身，使得绘画朝着"抽象"的道路演进。

1870年以后兴起于法国的印象派和之后的后印象派更是表现出对客观物象的无动于衷和对光影、色彩、体积、线条、构图等纯绘画语言的偏爱。首先让我们一起来欣赏莫奈晚年的作品《睡莲·晚间效果》,在鲜黄、橘黄和朱砂色彩的烘托下，水面上映射的光亮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火焰。旋风般强劲的笔触增加了火焰在睡莲云间旋转上升的感觉，呈现出一片视觉的梦幻世界。在这里已经没有睡莲，只有一个个暗色的大圆盘，其中，时有明亮的笔触将它们凸显出来。再也没有空间的标志，只有被画笔捕捉到的光和色彩。再来看看梵高的名作《向日葵》：在一片明亮的黄色背景下，十几朵橘红色的向日葵正在肆意开放，盛放向日葵的罐子被一条线截然分为橘色和黄色两部分，恰好与黄色背景、橘红色平面形成呼应和对比。画面中的色彩因素被简化到了极点，只有黄、橘红和少量的绿，但却具有极强的表现力和感染力。同时，向日葵努力向上生长的态势和花瓣花叶火焰般跳跃的笔触，也向观众展示出作者难以抑制的生命激情。正如梵高自己所言："画画不是画物体的原状……而是根据画家对事物的感受来画"，"是的，不真实，但是比死板的事实更加真实"。这种强调色彩、线条、笔触等绘画语言自身表现力的造型观念成为新世纪艺术家的一个座右铭。

由印象派和后印象派开创的形式主义美学观念在随后出现的野兽派，特别是立体派那里得到了发扬光大。野兽派绘画仍然保留了人像、风景等自然母题，但它不重模仿，几乎抛弃了焦点透视，画面物象采用平面化处理方式。野兽派是希望通过形与色的经营，使画面给人以纯视觉的美感和愉悦。立体派艺术家将对抽象艺术的探索推进了一大步。在立体派的作品中，往往将一个物体的前后左右不同侧面同时展现于画面，使被描绘的物象成为一种支离破碎的状态。事实上，立体派提示的是一种完全不同于传统绘画的视觉观念和空间概念，这类绘画所描绘的不再是从一个固定视点所看到的物体的情形，而是从不同视点所看到的物体的不同侧面的综合面目。对于野兽派和立体派的区别和联系，一般认为，野兽派解放了绘画的色彩，将传统绘画的三维空间转化成了二维空间；立体派则解放了形体，将三维空间变成了四维空间。二者都是对传统绘画空间观念的背叛，反映的是现代人观察世界的两种新方式。

从印象派、后印象派，再到野兽派、立体派，通过将客观物象一步步简化、分解和重构，现代绘画中的再现性因素越来越少。在20世纪的最初十年中，现代艺术在抽象化的道路上越走越快，最终在1910年左右，一种完全独立于客观自然之外的抽象艺术瓜熟蒂落，宣告诞生了。

作为抽象艺术的杰出先驱，康定斯基被公认为是第一位抽象主义画家，他作于1910年的《第一幅水彩抽象画》，也被看做是开启了抽象绘画的序幕。从这幅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薄薄的奶油色涂在底面，轻灵的笔触随意挥洒，勾画出一个没有任何自然物象的全新世界。这个世界是康定斯基历经两年探索的产物。从1908年开始，他就一直在思索如何在画面中摒弃外在的具体形象，而将内心涌现的意象、亦即内在的必然性形象化。这幅最初的抽象绘画显示了他在这方面取得的成功。事实上，在康定斯基之前，抽象绘画就已经存在：比利时画家维尔德和其他人所画的一些画已经没有可以辨认的主题了，而在同一时期，捷克人库普卡和法国人德劳内也几乎是以完全抽象的方式来作画的。早在1909年，库普卡在其画作《第一步》中，就制作了一种彩色球体的抽象图案，暗示星球围绕着光亮的太阳，这幅画被认为是抽象派艺术起源的宣言。在德劳内作于1910年的《城市之窗·第4号》中，艺术家运用了起源于点彩主义的棋盘格子式的色点图案，并将这些小色点框进大的几何形图案之中，创造了一个细碎形象的万花筒世界。无论从画家的作画意图还是从画面的实际效果来看，这都是一幅纯粹的抽象作品。在几乎相同的时期内，世界上几位不同地方的画家在彼此没有任何联系的情况下，创作出了具有相似艺术倾向的作品，这并非只是出于偶然。如果我们的目光不被康定斯基头上"抽象艺术创始者"的光环所遮蔽，全面而理性地回顾那段画史，就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抽象艺术并非只是某位艺术大师个人探索实验的结果，而是20世纪初一批现代主义艺术家共同探索、寻求的产物。正如著名艺术评论家马塞尔·杜尚所言："抽象艺术这一巨大的孩子，完全是由许多的'父亲'所孕育产生的。"从本质上而言，抽象艺术的出现正是现代主义艺术自身发展逻辑的必然，它是现代主义艺术母体中自然孕育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