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吴新雷

温宝麟先生和我结缘，始于2000年夏秋之交，他好学不倦，从西北飞到东南，来南京大学中文系跟我进修了两个学期。回首前尘，我还记得他问学金陵的往事。他原计划是来进修“红学”的，因为《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父祖辈世居金陵，我曾写过曹雪芹江南家世的考证文章，所以他不远千里而来，听我讲解“《红楼梦》研究”和“金陵十二钗”的课题，课后实地考察曹家在金陵遗留的史迹，从而把东南文脉带回西北。但有趣的是，当他得知我指导的博士生主攻方向是戏剧戏曲学以后，他又给自己增加了额外任务，要求同时进修“曲学”。他坚毅沉着，学风踏实，做到了“兼治红学曲学两不误”。更为有趣的是，他本来从小就喜爱家乡的地方戏秦腔，自“文革”以来，已有三十多年与戏曲绝了缘，却不料到南京后跟着我看戏唱戏，竟勾起了他童年时代的戏趣，重新拨亮了他爱好戏曲的心田火苗。我搞戏曲史的旨趣是遵循吾师陈中凡先生的教导，为继承并发扬曲学大师吴梅先生的优良传统，认知戏曲是综合艺术，务必使理论联系实际，一定要结合舞台演唱来进行教研活动。因此，宝麟先生听我开讲《中国戏曲史论》的博士生课程以后，我便带他多次到江苏省昆剧院和演员打交道，观摩了《牡丹亭》、《长生殿》、《桃花扇》和一些精彩纷呈的昆曲折子戏的演出，促使他复活了少儿时期萌生的戏曲细胞，把阳春白雪般的昆曲与乡土气息的秦腔进行了比较研究，造就了他回甘肃后在天水师院创建戏曲史学科门类的机缘。现今，他主持着甘肃省精品课程中国古代文学，作为该项目的阶段性成果，《简明中国戏曲史》书稿业已完成，在即将出版之际，我乐意为之作序。

可以看出，二十万言的《简明中国戏曲史》是宝麟先生经过长期的教学实践和刻苦钻研的必然结果。当我看到这部书稿以后，我为他取得这样好的新成果而欢欣鼓舞。此书资讯丰赡而又言简意赅，内涵深广而又迭显重点。我认为，本书在五个层面上体现了作者匠心独运的学术特色。

第一，立足实情，注重实用。这是一部立足于实际的授课情况而写出的实用型教材，对“史”的演进轨迹描述清晰，要言不烦，能保证戏剧影视文学专业学生在54个课时内窥知中国戏曲发展的全程步履，建立起对曲史的系统概念。如书中第一章第二节对“两个戏剧圈”（南曲、北曲）及三大体式（宋元南戏、金元杂剧、明清传奇）的考释，简明扼要，图文并茂。又如第六章阐述雅部昆曲与花部地方戏的舞台竞争局面，除了讲明京剧的形成问题以外，特别结合甘肃地区乡土文化的实际情况，钩稽了秦腔的源流，使本地区的读者倍感亲切。

第二，作者具有独特的宏观纵览视角，能将头绪纷繁的曲史流程理清脉络，独具识见。如第一章第一节考述戏曲的起源，以唐代《教坊记》中的《踏摇娘》来举证，指出这幕来自民间的歌舞戏“为具有艺术创造潜质与表演欲望者提供了丰富的艺术想像与表演夸张的空间”，戏中男扮女妆忸捏作态，应是中国戏曲男旦角色的萌芽，后世戏曲男旦能长久地占据舞台中心地位，其源盖出于此。这是作者的独得之见，言之有据，言之成理。又如第三、四章论述南戏发展为传奇，指出其音乐上均属南曲系统，而在戏剧文体上则有演变有更新，这就把史的线索勾勒清楚了。

第三，除了宏观的把握外，书中也有微观的辨析。如第二章第三节对《西厢记·长亭送别》【端正好】的文本曲辞赏析，揭示了北曲以景写情、融情入景的创作特点，显示了女主角崔莺莺情感外露的离愁别恨；第四章第三节对《牡丹亭·游园惊梦》【皂罗袍】的曲文赏析，指出南曲婉转缠绵，唱出了旦角杜丽娘呼唤个性解放的心声。这样的评介十分贴切，深中肯綮。又如第六章第五节对京剧界“四大名旦”的论述，指出每一个成功者的背后都有帮扶其成功的幕后推手：梅兰芳背后有齐如山，程砚秋背后有罗瘿公，尚小云背后有爱新觉罗·溥绪，荀慧生背后有陈墨香等。这些由优秀文化人组成的主创团队，既能编撰新的剧本，又能开展富有创意的剧评工作，没有他们就没有四大名旦的灿烂光华。书中这样深层次的剖析，极为精到，鞭辟入里。

第四，贯通古今，面对现实。本书的论列从古典戏曲的风尘中一路走下来，却能面对戏曲曾经发生危机的现状，并能从戏曲的低谷中走出来，把近几年来戏曲振兴的新信息融入书中，为演艺界和观众群对传承发扬民族戏曲增强了自信力。如第四章第三节评论“《牡丹亭》的巨大影响”时，介绍了2001年5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中国的昆曲艺术是“人类口头与非物质遗产”，这给濒危的剧种无疑是注入了新的活力。书中还介绍小说家白先勇与苏州昆剧院亲密合作，推出了雅俗共赏的青春版《牡丹亭》。此剧除了继承传统，保持曲辞和唱腔的原汁原味外，为了使昆曲的古典美学与现代剧场接轨，在舞台装置、服饰道具、灯光布景等方面有所创新，从而在海峡两岸的巡回演出中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当该剧在北京大学、南开大学、南京大学、复旦大学等十大名校巡演时，青年学子们争相观看，啧啧称奇。2006年9月，昆剧青春版《牡丹亭》走上国际舞台，到美国演出12场，2008年6月又到英国伦敦和希腊雅典巡演，受到欧美观众的热烈欢迎。书中联系这一现实盛况，为读者打开了眼界，用事实说明昆曲这古老的东方戏剧也是属于全人类的。

第五，书后附录了具有代表性的戏曲作品选辑。如元曲选录了关汉卿的《窦娥冤》、王实甫的《西厢记》等折子片断，南戏选录了高明《琵琶记》中的两出，明清传奇选录了汤显祖《牡丹亭》、洪昇《长生殿》、孔尚任《桃花扇》的折子戏，在“点”上深入透视，在“面”上铺展配套，以期在“史”的框架下做到“点”与“面”的结合，为读者接触名家名著提供方便。一册在手，剧作就活现在眼前了。

以上是我对本书的读后感，写出来和读者相互切磋。我祝贺这部《简明中国戏曲史》的出版，也祝愿作者在教学研究中更上层楼，取得更大的成绩！

2008年12月写于南京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