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古代中国文化讲义
1.6.9 八、沙门不敬王者,可以吗?

八、沙门不敬王者,可以吗?

按照佛教的想法,要想得到佛教的拯救,第一,人们应当背离充满世俗欲念的家庭与社会,以出家与世俗生活划分界限;第二,应当按照佛教徒的宗教规则生活,以种种宗教性的圣洁生活来区别于世俗生活;第三,这种圣徒式生活只是一种代价,其意义在于以此获得佛陀、菩萨、僧人的接引,使信仰者也获得拯救,超越生死。因此,在佛教的世界里,个人、家庭、国家的价值是低于佛教的价值的,佛教超越了世俗世界,超越了生与死的轮回,它有一个神圣的世界,当然这个世界价值要高于平凡的世俗世界,所以,宗教权力至少是可以与世俗皇权并立的,甚至占有社会等级与价值的优先位置,宗教徒可以不尊敬皇帝,不尊敬父母,但不能不尊重佛、法、僧三宝。

img37

图5-9 两种石刻《礼佛图》

这也是佛教给汉族中国人馈赠的新思想和新知识之一。东晋时的和尚慧远就坚持着这样的宗教理念,与当时的政治权力掌握者,尤其是桓玄展开了一场辩论。在桓玄看来,世俗社会的制度来历久远、天经地义,象征国家权力的君主与天地一样具有绝对的权威,君主的尊严和权威是社会秩序的保证,一旦动摇社会就会发生混乱,所以佛教徒也应当尊敬和服从世俗的皇权。但是,慧远却写了《沙门不敬王者论》来为佛教辩护,他提出,如果一个人在家、在社会,当然应当服从皇权、礼敬父母,但是,出家的佛教徒则是“方外之宾”,应当可以“遁世以求其志,变俗以达其道”。在各种文章中,他反复暗示说,身体和生命只是幻,宇宙与社会只是空。这就是根本所在了,如果你承认人生的本原和价值只是“空相”,那么,人的现世生存就是没有价值的,如果你承认宇宙和社会的一切只是“虚幻”,而社会的现实秩序也是没有意义的,如果承认人的生存是一种苦难的、连续的“因果”,那么,父母的养育之恩、家庭的血缘之情、君主的治理之德,都不具有天经地义的合理性,按照这个逻辑推下去,人何必尊重世俗社会的秩序与礼仪?

但是,在古代中国可不行,正如释道安所说,“不依国主,则法事难立”,要想在中国汉族地区推行佛教,就要依靠皇权,这就有矛盾了。中国的皇权是笼罩一切的,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对抗皇权,所以,佛教只能退避三舍。何况宗教教团对教徒即民众的控制,已经伤害了世俗皇权的政治权力,宗教教团的扩张,已经形成与世俗政权争夺的经济利益,宗教教团的庞大,已经造成与世俗政权对抗的军事势力。所以桓玄才说,佛教对于世俗政权的根本问题,是“伤治害政”。

这是一个宗教是否可以优先于世俗的问题。大家知道,在欧洲中世纪,宗教象征的神圣权力,是与王权象征的政治权力双峰并峙的,但是这并不符合汉族中国的传统,也许它可以在欧洲和印度通行,但是不能在中国生根。印度佛教的这种传统,是否可以在中国继续?显然不行,由于中国和印度的历史差异,在中国,外来宗教绝不能优先于中国本来的伦理信条与道德规范,特别是在“孝”和“忠”的方面,中国上层文人不能接受佛教的观念,皇权也绝不能认同佛教的思想。因为在古代中国,“家”和“国”是不言而喻的实在,以“孝”为核心的血缘亲情是一种自然的感情,建立在这个自然感情的基础上的人性,是维持家庭、社会以及国家正常秩序的基础,如果动摇了这个基础,那么一切秩序都将崩溃。

所以,尽管慧远很雄辩,但是,这场辩论却是不平等的,结论在开始的时候就确定了,那就是佛教必须服从中国的伦理和政治。从5世纪到7世纪的历史来看,显然并不是佛教征服中国,而是中国使佛教发生了根本的转化。要在中国生存,佛教不能不适应中国,它只能无条件承认政权的天经地义,承认传统伦理的不言而喻,承认佛教应该在皇权之下,并在这种范围内调整佛教的政治和伦理规则。所以,到了7世纪的中国,佛教一方面广泛地融入中国思想世界,另一方面它的思想也相当地汉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