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佛教观世界和佛教世界观

大家都知道，后来佛教中国化了，变成了三教合一，甚至屈服于中国主流意识形态与儒家学说，但是，大家应当记住，它曾经使中国文明天下唯一的观念受到冲击，在佛教传来的时候，一些中国人不能不承认“华夏文明不是唯一”，“天下不是中国正中”，这本是一个重新认识世界的机会。特别是佛教关于世界的观念，从根本上和中国的大大不同。

图1-9　《佛祖统纪》中的世界地图有三个部分，不仅仅有中国。

在佛教的知识世界里面，世界并不是以中国为中心的一大块，而是四大洲，中国只是在其中一洲上。据说，在须弥山四周，围绕着四大部洲，而中国所在的只是南赡部洲，其他还有东胜身洲、西牛货洲、北俱卢洲。据《长阿含经》、《法苑珠林》说，日、月、星辰都围绕于须弥山中，普照天下，四大洲各有二中洲与五百小洲，四大洲及八中洲都住有人，二千小洲则或住人或不住人。其中，据说北洲的果报最胜，乐多苦少，寿命千岁，但是，那里不会出现佛陀这样的伟大领袖；南洲的人民勇猛、强记，但是有业行，也能修梵行，所以会有佛出世；东洲的空间极广大；而西洲则多牛、羊、珠玉。在佛教的文献中，还可以看到，佛教讲有四天子，法国一个有名的学者伯希和写了一篇《四天子说》就说到，那时佛教想像南赡部洲上有八国王、四天子。东面有晋天子，就是中国皇帝；南面有天竺国天子，就是印度国王；西有大秦国天子，大概应当是罗马帝国皇帝；西北有月支天子，应该是贵霜国王。那时印度佛教徒就想像，南赡部洲上有“四王所治。东谓脂那，主人王也，西谓波斯，主宝王也，南谓印度，主象王也，北谓猃狁，主马王也”。这大概也传到中国，在唐代道宣编的《续高僧传》里面，在说到去印度取经的玄奘时就提到了这个传闻。

特别是宗教有宗教的立场，因为佛教是从印度经过中亚或南亚传来的，所以一般来说，佛教徒或明或暗都会反对中国作为唯一中心的世界观念，这道理很简单，如果中国是唯一的，那么印度怎么办？既然真理出自印度，那么印度是中心呀。可是，在中国就不能说这个话了，只好说有印度、中国两个中心，或者说有三个中心、四个中心。这个世界图像，就和我们传统中国只是围绕中国这个“天下”的不一样了嘛。以前说，国无二主，天无二日，这下就不同了。所以，我们目前唯一看到的，不以中国为天下正中的中国世界地图就是佛教的，像《佛祖统纪》中的三幅图，在宋代以前，这表现了极罕见的多元世界观，它的《东震旦地理图》、《汉西域诸国图》、《西土五印之图》就构造了三个中心的世界，这也曾经给中国人提供了改变世界观的资源。

各位要注意，这和中国的天下观念就不同了，中国不是唯一的天下中心了，这倒是和以前邹衍说的“大九州”有一点像，所以后来这种四洲、九州的说法，在很晚很晚的时候，倒成了中国人接受新世界图像的一个资源。不过，遗憾的是，这种冲击并没有从根本上动摇中国人的世界观，而是要再过几百年，直到16世纪，已经充分世界化了的西洋人来到中国，这种情况才有了改变。

万历十二年（1584年），前面我们说到的利玛窦的《舆地山海全图》在广东问世，中国人才突然看到了“世界”，随后，便在思想上出现了“天崩地裂”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