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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中国文化讲义
1.2.7 六、佛教没有征服中国,但是佛教曾经给了中国一个机会

六、佛教没有征服中国,但是佛教曾经给了中国一个机会

历史学家当然不能想像历史重演,不过,历史学家也是普通人,有时也会设想一下“如果历史……”。当我回头看中国古代历史的时候,也觉得古代中国的天下观念,可能曾经有过一次改变的机会。

我们知道,有国际认可的明确的疆界,有国家的主权观念,也就有了“民族—国家”,这是近现代的事情。古代中国也有“国家”这个词,汉代铜镜背面铭文中就有“多贺国家人民息,胡虏殄灭天下服”这样的铭文。不过,就像我们前面提到的,大体上说来,古代中国的“国家”是中心明确、边界模糊的一个“文化概念”。“凡我族类,其心必同”,就是说凡是和我同一个文化的,都可以是一个国家,而且国家和天下也不是一个特别清楚的东西;“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凡是和我文化有差异的,就是四夷,不属一个国家,甚至不是一个天下,叫做“不共戴天”。其认同标准是“心同”。陆九渊说“四海之内,心同理同”,这是天下一家的普世主义,他的认同标准是文化,所以边界的法律划定是无关紧要的。《礼记·王制》里说:“中国、戎夷、五方之民,皆有性也,不可推移。”凡是文化上臣服、认同的,都可以划进来作为“华夏之藩属”,都是一个“天下”,因为“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凡是文化上不服从、不认同的“异邦异俗”也就算了,就当你不在“天下”之内。所以在古代中国,国家/文明/真理是重叠的,于是“天下一家”、“海内有知己”、“四海之内皆兄弟”。这背后,一方面是中国中心的特殊主义,一方面是普遍主义的世界观,既是只有一个文明中心的世界观,又是文明普遍适用、真理放之四海皆准的世界观。

可是,尽管从汉代以来,就有汗血马、葡萄、玻璃、苜蓿的输入,尽管一直有深目隆鼻的异域人的进入,但它们并未对中国固有文明产生冲击。原因很复杂,一方面,历史上的“中国”,它的疆域变化虽然很大,但是大体上是以汉族居住的“九州”为中心的,东临大海,西为高原与雪山,北为冰天雪地,加上有匈奴、突厥、契丹、女真以及后来的满族,南为丛林,很容易形成封闭“天下”观。另一方面,通常,在像中国这样文明史很悠久的国家,只有出现另一种高度发达、可以与华夏相对抗的“文明”,才可能对中国的传统观念发生根本的影响。而从东汉传到中国来的天竺佛教,却给中国带来了一个根本性的震撼,就是世上还有两个以上的文明中心。

我们举一些例子来看,在佛教的说法与理论里面,有三条就是中国文明根本不能兼容和接受的:第一,宗教权力是可以与世俗皇权并立的,并占有社会等级与价值的优先位置,宗教徒可以不尊敬皇帝,不尊敬父母,但不能不尊重佛、法、僧三宝;第二,天下之中心是在印度,“立竿见影”,日中无影,即天之中也;第三,最高的真理、最优秀的人物与最正确的生活方式不在儒学而在佛教,因此佛教是更高的“文明”,至少也是另一种有自我体系的自给自足的“文明”。这些,汉族中国哪里能接受?如果接受了,中国就大变了,就不是现在的这个中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