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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中国文化讲义
1.7.7 六、胡适的发现:《坛经》的著作权出了问题

六、胡适的发现:《坛经》的著作权出了问题

言归正传,正是因为敦煌文书的发现,人们才对《坛经》的真实性提出了很多问题,其中最早提出问题的是胡适。1920年代末1930年代初,胡适接连写了好几篇文章,认为《坛经》不是惠能所作,而是惠能的学生神会编出来的,他的结论使全世界研究禅宗史的人都目瞪口呆。胡适的论证是这样的:第一,公元800多年的时候,有个叫韦处厚的人作《兴福寺内道场供奉大德大义禅师碑铭》,说神会的学生和他学生的学生“竟成檀(坛)经传宗”,胡适认为9世纪的人讲这句话,说明《坛经》是神会编出来用来作为传宗凭证的。第二,敦煌文书里面还发现了很多神会的资料,神会讲的很多道理和《坛经》是一样的,也可以证明《坛经》可能是神会编写的。第三,使禅宗真正在中国取得绝对优势的是神会,所以神会炮制《坛经》,并确立了一个死去的权威,画人不太容易,“画鬼最易”,炮制一个死去的绝对权威是很要紧的。所以,胡适在《荷泽大师神会传》中最后讲了这几句话:“南宗的急先锋,北宗的毁灭者,新禅学的建立者,《坛经》的作者,这就是我们的神会,在中国佛教史上没有第二个人有这样伟大的功勋和永久的影响。”

胡适这个人极聪明、敏锐而且好发新见,他一生在中国创立了很多新的思想,确实是位了不起的人。但是在这一件事情上,胡适好像有点证据不足。首先,用《坛经》当传授的凭证,是《坛经》中说过的。《坛经》中说,“不得坛经,即无禀受”,即没有《坛经》就不算南宗的弟子,大概神会也只是沿袭了老传统而已,可能惠能在世的时候就已经肯定《坛经》作为他们这一派的凭证,所以这不足为凭。其次,老师和学生的话相似,不一定是学生炮制了老师的话,也可能是学生抄了老师的话,这也是不能作为绝对证据的。最后,确立禅宗地位的人不一定就是禅宗的创立者,历史上有很多著作都是在作者去世很久以后,才成为绝对权威的经典的。

当然,我们也应该承认,胡适提出的很多新的见解也不是胡编乱造的。胡适看书很认真,直到晚年乘坐轮船的时候,还在拿着禅宗的书慢慢看,还不断地写文章、写笔记,在他的日记里面有很多这样的记载。所以,胡适关于《坛经》的考证里面,确实还有一个疑问始终得不到解决,因此他的质疑也无法推翻。这就是《坛经》最后暗示,惠能死后二十年,将有一个人继承他,为禅宗的复兴大声呼吁,这恰好就是神会的故事。神会在开元二十年也就是公元732年,在邻近东都洛阳的滑台大会上宣布,惠能这支禅宗要取代神秀这一支禅宗,而且要跟神秀对抗,这件事情正好发生在惠能死后二十年。如果不是神会在事后编写,惠能怎么可能预言二十年后的事情?所以,我们很多人都相信这样一种比较调和的结论,就是原来可能有一本《坛经》,是惠能说法的记录,但是后来神会在里面掺了很多自己的思想,加了很多东西,而神会一支后来曾经很兴盛,所以他们传的《坛经》就成了禅宗的经典。很可能是这样。

那么,我们现在看到的《坛经》究竟是不是最早的样子呢?即使不是惠能时代的原本,那么是不是神会时代的修订本呢?显然也不是的。在敦煌发现的《坛经》,抄写的时间大概是公元780年左右,即惠能去世六七十年、神会去世二十多年后抄写成的,这个抄本只有一万二千字,有两个卷子,一个藏在大英博物馆,一个藏在敦煌博物馆,显然已经不是原本了。但是这还是较早的本子,在日本京都的兴善寺,还藏有一本宋代初期抄成的《坛经》,有一万四千字,多出两千字来,和敦煌的抄本又不一样了。到了北宋中期,一个叫做契嵩的著名和尚又做了一个校订本,有两万字,又多出六千字。而此后流行的,则是元代人校订并且分了篇章的一个版本,在敦煌、日本的各种版本发现以前,大家都是读这个本子,没有谁有疑问。这个版本是元代的两个和尚宗宝和德异分别依据契嵩的本子编成的,有两万三千多字,又多出三千字,共分成十章。第一章讲惠能出家的经过和南宗的建立过程;第二章讲般若学的“空”;第三章回答当时韦刺史对他的提问;第四章讲“定”和“慧”是一回事;第五章讲坐禅,指出坐禅不仅仅是打坐,而是心灵不起念头;第六章讲什么叫无相忏悔;第七章介绍了惠能的各个弟子怎么样得到了彻底的觉悟;第八章讲什么是渐修,什么是顿悟;第九章讲禅宗跟政府的关系;第十章记载惠能临死的时候对各个弟子的讲话。这就是我们现在能够看到的各种禅宗版本的内容,可见,这部中国佛教自己的经典是渐渐形成的,是不断增加修订而来的。我们一定要了解,所谓的“历史”和“经典”,有时就是这样被书写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