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知识和观念的分离：固执的中国天下观

很长时间以来，古代中国人对这一点一直很固执。为什么固执？我想，原因可能是，除了佛教以外，中国从来没有受到过真正的外来文明挑战，所以中国人始终相信自己是世界中心，汉文明是世界文明的顶峰，周边的民族是野蛮的、不开化的，不遵循汉族伦理的人是需要拯救的，拯救不了就只能把他们隔离开来。说起来，中国人不大用战争方式来一统天下，常常觉得凭着文化就可以“威服异邦”，这叫“怀柔远人”。

图1-8　传阎立本《职贡图》

不过，有时候中国人已经控制不了局面了，所以反过来又有些怨怼，怨怼之后便生出一些气愤，所以，在西晋的时候，有个叫江统的人，曾经写过一篇《徙戎论》，想把汉族和其他民族在居住空间上分开，可是，这种区分华夷的想法，好像影响并不大。我们要知道，古代中国人的“中国”常常是一个文明的空间观念，而不是一个有明确国界的地理观念。所以，凡是周围的国家，中国人就相信它们文明等级比我们低，应当向我们学习、进贡、朝拜。像古代很爱画的“职贡图”，画的是各边缘民族的代表向中央王朝进贡，总是把中国人的皇帝画得特别大，而外族人的使节就很矮小。而古代的各种地图，像宋代留下来的那几幅图，有的叫“华夷图”，就是华夏加上四夷，有的叫“舆地图”，就是说车可以通的地方都算上，有的叫“地理图”，就是所有的地理。但是你看一看，在这些地图里面，还是以中国为中心的一圈，虽然有时也把周边国家画上，但画得也很小，小得好像它们真的是依附在我们这个大国身上的“寄生物”一样，只要大国轻轻一抖，这些附属物就会掉到海里去。

这和中国人对于世界的实际知识没有关系。我们知道，汉代张骞以后，已经打通了欧亚大陆交往的丝绸之路，唐代中国与外界交往更多，连首都长安都住了十万“胡人”，像“昆仑奴”即黑人奴隶、“胡旋舞”即外国的舞蹈音乐、“胡服”就是外国时装，都很流行了……至于元代帝国的疆域，几乎无远弗届，当时从阿拉伯来的札马鲁丁也制造过“地球仪”，并且画了经纬线，说明了地球是“三地七水”。到了明代初期永乐年间，三宝太监郑和率船队下西洋，尽管我们并不相信一个叫孟席斯（Gavin Menzies）的英国业余历史学家所说的，郑和发现新大陆，但是他至少已经到了非洲的东岸，他实际经历的空间也远远超过了中国本土无数倍。人们知道的各种文明的情况也已经很多。

但是，有趣的是，古代中国关于“天下”、“中国”、“四夷”的思想与想像，却始终没有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