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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中国文化讲义
1.9.6 五、虚玄的与实在的

五、虚玄的与实在的

这个“道”在老子看来实在太伟大了,但是,由于“道”很虚玄、很抽象,不能说,所以老子只能用象征和比喻来描述它。他说:“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四章)这一句的意思就是说:“道是虚空的,但作用却不会穷尽,太深太玄了,那是万物的宗主。”(陈鼓应译文,略有修改)这当然太虚玄了,以前陈独秀在《新青年》创刊号上就骂这种说法是笼统含糊。不过,这怪不得古人,这个“道”究竟是什么呢?它什么也不是。老子说,它“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十四章),它只是一个“无”。要知道,这个“无”并不是什么也没有的“无”,不是“一无所有”,而是暂时空旷,却又如孕育着无限可能性的“无”。这道理很容易懂,我们通常形容一个空间体积大的东西,可以说它三丈高五丈长,可以说它像地球那么大,可是要说一个最大最大的空间,我们就只好借用“无”,“无限”、“无量”、“无数”、“无比”,这个“道”的“无”就既是“无”,又是“无限”。就像前面我说的,一个人出生之前,虽然是“无”,但拥有着无限可能性,没有名字、性别、相貌,可他可能是这、是那,没有确定性的状态,即拥有最大的自由,可是一旦出生命名,他就是张三或李四,是男或是女,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就固定了,也就只能是这样一个人了。所以,这种“无”,就是包孕最多的、最丰富的状态,尽管它是“无”,但它是幽深不可测的,是朦胧恍惚的一种神秘的境界——用老子的话说,就是恍恍惚惚,其中却有形象,朦朦胧胧,其中却有实物,深远晤昧,其中却有精质,精质是真实的,其真实可以信验的“浑沌”(二十一章)。

思想追问的,常常是那些最形而上的、最终极的东西,而且也是最原始的状态,“道”据说就是知识最根本、最原初的状态。老子是很有历史意识的,有人说老子出于史官,也许有一定的道理。他觉得,历史一步一步地建立了理性和知识,用语言来表达知识,通过语言来了解知识,可是也同时掩盖了自己的经验和感觉。老子觉得这种知识史有问题,人应当重新来认识自己。他追问,为什么人要靠符号来认识宇宙和社会呢?这不是对“心灵”的蒙蔽吗?同样的问题是,社会在历史中渐渐建立了道德、伦理和政治秩序,可是,这种外在于人的秩序,又不能完全控制欲望的力量,所以人一方面需要用这些东西来控制人欲,一方面又觉得这些东西真是没有用,为什么人越来越坏呢?所以,他对这种历史中形成的道德、伦理和政治规则很反感,他对于当下社会的秩序、知识、道德等,都不免有些轻蔑。

过去,哲学史和思想史中常常认为,老子思想中有“反智”,就是对道德和知识的反感,比如他认为有了道德反而使人道德更坏,有了知识,反而使人受到知识的愚弄,都不能从自己内在心灵中去体会真理和意义。但这是否真的是老子的本意,过去并没有人怀疑。因为一来从逻辑上说,重视根本的、超越的“道”,常常会对具体的、历史的道德和知识很蔑视;二来从历史上说,老子正好和儒家相反,作为儒家的批评者,他一定会对儒家最看重的道德和理性产生怀疑和质疑。但是,1990年代郭店楚简发现后,有人说,在郭店楚简本《老子》中,不是“绝圣弃智”,而是“绝伪弃辩”。这一来就麻烦了,至今关于老子是否“反智”这一争论还在没完没了地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