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坛经》的故事

有一个外国人叫许理和，他写了一本关于南北朝佛教史的书，我觉得它的精彩不亚于中国学者汤用彤先生的佛教史著作《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但是，他这本书的名字用中文翻译过来叫做《佛教征服中国》，很多人对这个名字很不以为然，我也曾写过一篇文章，说不是佛教征服中国，而是中国征服佛教。其实，整个中国佛教，特别是影响知识分子最大的禅宗，后来的思路就是沿着惠能所开创的这条思路走的，而惠能所开创的这个思路只不过是披着佛教的外衣，实际上是长在老庄的根上的。神秀的偈语和惠能的偈语，实际上就意味着从印度禅学到中国禅宗的分界线。所以，记录惠能说法的《坛经》这本书在中国思想史上非常重要。在中国佛教里，历来都是把印度传来的佛经叫做“经”，这是因为佛教的起源在印度，“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如是我闻，佛说如是”才是正牌经典。但有一本书是唯一的例外，那就是惠能的《坛经》，这本由中国人自己的讲演记录整理而成的书，也被称之为“经”。

那么，《坛经》这部书是怎么回事儿呢？

据说，惠能在广州南海出山以后，他的团体迅速地发展。于是，他到了现在的广东韶关，在该地一个叫做大梵寺的寺庙里开宗说法。当时韶关这个地方叫做韶州，此地一位姓韦的刺史就带着几十位官员和一些儒者，据说一共有一万多名信仰者，一起来听惠能的讲演，盛况空前。这部《坛经》就是当时开坛讲演的记录，记录者叫法海，是惠能的学生，不是传说里面镇住白娘子的那个法海。法海记录了惠能的讲演，是为《坛经》，这本书一直就这么流传下来，一千多年以来，这个说法是没有疑问的。

图6-3　敦煌发现的古写卷《坛经》

但是，后来因为20世纪初在敦煌的一次文献大发现，却使这部书的来源突然有了问题。因为在敦煌发现的古文书里面，有一些禅宗的古书，这些古书给我们提出了很多问题，让人怀疑《坛经》到底是否真的记载了惠能的言论，它是不是后人伪造的或删改的。敦煌的发现，使《坛经》的真伪、内容、思想突然成了问题。我们知道，在古代历史书里的确有很多假的历史，而很多真的历史有时却是靠一些偶然的机会被突然发现的。比如说，咱们现在能知道古埃及有这么多灿烂的文化，还有这么多文明的创造，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一个偶然的事件。18世纪末，大概是1799年吧，拿破仑远征埃及的时候，带了五万多军人，还带了好多学者，他们在战败撤退到尼罗河三角洲西北修工事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一块刻了几种古文字的石碑，这个地方叫做罗塞塔村，所以后来也叫它罗塞塔石（Rosette Stone），后来到了1822年，经商博良（Jean Francois Champollin，1790—1832年）破译，人们才读懂了古埃及文，从而再现了古埃及的历史。因为那块石碑上面，刚好古埃及文字和古希腊文是对比刻在一起的，幸好人们那个时候还懂古希腊文，所以，拿古希腊文和古埃及的象形文字一对，译出了古埃及文，古埃及的象形文字一个个被确定以后，再来读其他象形文字的资料，才慢慢地揭开了六千多年的古埃及史。另外，比如说《圣经》，近代关于《圣经》的真正大发现是在1950年代。有一次，一个放羊的农民在死海边上一个叫库兰的地方赶羊的时候，无意中拿了一块石头往山洞里面一扔，只听得山洞里面发出瓦罐被打碎的声音，正是这一声响，使人们发现了现代著名的所谓“死海文书”。这死海文书是公元以前，也就是耶稣诞生以前，后来形成《圣经》的另一些文本，这才让现在的人知道很多过去并不知道的东西。

同样，在中国也有两次非常了不起的发现。一次是甲骨文的发现，当时河南安阳的农民用地下挖出来的骨头骗人，把它说成是“龙骨”，是包治百病的灵药，拿到北京来卖，后来碰到一个对古文字很感兴趣的官员，叫做王懿荣，他买来这个东西后大吃一惊，因为他发现上面有他不认识的文字，觉得这可能是古文字。从此中国的甲骨文才揭开了中国三千五百年前的秘史。还有一次就是跟我们现在所讲的有关系的敦煌文书。1899年，在敦煌有一个王道士，有一天无意中敲了敲他坐的地方后面的墙，觉得墙空空地响，于是他把它打开，发现了一个小房间似的洞窟，里面密密麻麻地堆满了文书。这个洞是在公元10世纪下半叶封起来的。这些文书突然被发现后，陆陆续续地，英国的斯坦因、法国的伯希和，还有日本的、俄国的探险队，都来这里买走或者说是骗走了许多文书，直到最后，中国人才发现这些是无价之宝，但是当中国官方去收集这些文书的时候，只剩下不到一万卷了。现在，英国大英博物馆藏有近万卷，是最漂亮最完整的一部分；在法国巴黎图书馆收藏的是最有价值的近一万卷；在俄国圣彼得堡也收藏着近一万卷，大体上是较零碎的，其中有许多过去没有公开，最近才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了一部分，叫《俄藏敦煌文献》。全世界共收藏有几万件敦煌文书，中国有一万多卷，大多存放在北京的国家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