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多神与一神：从永乐宫三清殿壁画说起

在黄河边上的山西芮城有一座道教的永乐宫，永乐宫的三清殿里，有元代的道教壁画，壁画保存得非常好，传说这个壁画是照了宋人的画样画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不过，现存宋人画的《八十七神仙卷》和壁画的风格是有些像。据说，宋人画神仙又是学了唐代大画家吴道子，说起来，这三清殿壁画的渊源，就很久远了。

图10-1　山西永乐宫壁画

三清殿壁画分为三面，画了三十二天帝，十方上帝，各种神仙、星宿，一起朝拜中间端坐的三清，三清的塑像在中间聚焦处，四周的壁画和中间的塑像形成一个众星拱月的格局。在这里，你好像可以看到道教崇拜的各路鬼神，不知怎么的，总让我想起《西游记》第五回里王母娘娘开蟠桃会，把各路神仙都请了来的情景，《西游记》里除了提到佛祖、菩萨、罗汉，有点儿不大符合道教规矩之外，另外的如“崇恩圣帝、十洲三岛、仙翁、北方北极玄灵，中央黄极黄角大仙”，还有五方五老、五斗星君，上八洞三清、四常、太乙金仙，中八洞玉皇九垒、海岳神仙，下八洞幽冥教主、法世地仙，真的仿佛是道教庞大神仙队伍的花名册。

道教神仙多，这不奇怪，它是多神的宗教。在道教那里，各种神仙鬼怪各司其职，两千年里，不断有新的加入，旧的消失，好像一个庞大有序的神鬼官僚系统。顺便再说一下，道家并不等于道教，道家像老庄学说，讨论的是抽象玄虚的“道”，并没有什么神仙鬼怪，可是，道教却是有神论而且是多神论。最初在汉代，也许道士们有一段时间主要崇拜老子，后来变来变去，大概受了佛教的刺激，又开始崇拜元始天王，在魏晋时期逐渐形成了比较完整的神鬼队伍，到了南朝梁代的陶弘景撰《真灵位业图》的时候，就有了一个清楚的神鬼系统了。

图10-2　著名的宋代人所绘《八十七神仙卷》（局部）

多神教也有多神教的好处，比起一神教来，它没有那种关于“唯一”和“绝对”的紧张。大多一神教的，像天主教、基督教、伊斯兰教的信仰者，常常会把自己所信仰的神，看成是绝对的、唯一的，人必须时时刻刻围绕他，向他祈祷，对于他的信仰和态度就是一切，换句话说，不尊重他或者违背他的旨意，就只有被钉在耻辱柱上，而所有其他的神，都只是邪恶妖淫，所以不能妥协，自己如果不能与唯一神相遇，也会终身痛苦。著名社会学家许烺光在《中国人和美国人》这部名著里分析说，当这些信仰一神教的人看到异端信仰的时候，他们会觉得自己的基础受到威胁，教士的自信心和安定感会受到挑战，于是，常常会引起战争。现在的世界上，很多战争就是因为宗教不能通融而引起的。

图10-3　老子坐像

可是信仰多神的呢？因为神本来就多，所以不会因为你信这个神，我信那个神，互相就不通融，你看中国人、日本人、朝鲜人，可以信这个教，也可以信那个教，可以拜这个神，可以拜那个神，还可以都信都拜，没有关系。所以，像古代中国“三教合一”这样的情况，之所以可以发生，就是这种信仰能够包容和含糊的缘故。当然也要承认，这种信仰可能也有自身的问题，问题之一就在于信仰并不坚定，就像鲁迅说的，只有“迷信”，没有“坚信”，拜神求仙，就好像在买股票，并不是真的信仰，而是希望换回利润。偏偏道教就是多神教，而且可能是最典型的多神教，因为它的神鬼名单可以随时增加，也在不断变化，到明清以后，这个神鬼名单已经太长了，一个叫亨利·道尔（Henri Dore）的欧洲传教士，写了十大册《中国迷信研究》（Researches into Chinese Superstitions），开列了很多神名，却都没有办法列出一份全体的名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