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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走龙蛇:书法文化二十讲
1.4.3.6 心正则笔正,人品即书品

心正则笔正,人品即书品

儒家文化是一种社会文化,也是一种伦理文化。人格,作为一个社会人的尊严、品格、价值和道德品质的总和,自然成为儒家最为关注的问题。儒家十分重视人格的涵养、修养和境界的提升,把道德修养视为立身处世的头等大事。孔子倡导的理想人格标准就是君子,修齐治平,以立身为本。

受儒家这一观念的影响的艺术,自然和人格、人品有着紧密的关联。在书法的品评中,常常会由书论到人,也就是把书法的美归结为书法家人格的美。《易传》里提出“修辞立诚”的思想,实际上引发了后来中国美学和艺术精神中一种文品、艺品和人品相统一的观念。谈艺术不能就艺论艺,必须包括艺术家的道德品质、思想修养。也就是说,把艺术品的审美价值的高低,与艺术家的人格修养的高低结合在了一起。

汉代扬雄《法言·问神》云:“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声画者,君子小人所以动情乎!”在中国后代书论中,人品与书品关系的祈向,即滥觞于此。唐代柳公权则发展了这一思想,他的“心正则笔正”的名言,以新的命题将人格、伦理与书法的关系联系起来。后来,明代项穆在《书法雅言》里说得就更充分了:

大要开卷之初,犹高人君子之远来,遥而望之,标格威仪,清秀端伟,飘!若神仙,魁梧如尊贵矣。及其入门,近而察之,气体充和,容止雍穆,厚德若虚愚,威重如山岳矣。迨其在席,器宇恢乎有容,辞气溢然倾听。挫之不怒,惕之不惊,诱之不移,陵之不屈,道气德辉,蔼然服众,令人鄙吝自消矣。

看字如看人,在一个君子的道德修养、人品胸次、气质节操沾溉下的书法,也给人带来了雍容阔大的审美气象,即所谓“人品既殊,性情各异,笔势所运,邪正自形。书之心,主张布算,想像化裁,意在笔端,未形之相也。书之相,旋折进退,威仪神采,笔随意发,既形之心也”。(项穆语)书相即人心,人品即书品。在这里,项穆把书法同人格联系起来,试图从主体的角度说明书法美的根源,这是很有价值的。以这样的眼光来看书法,可以说,是书法其形,道德其魂。

清代朱和羹说:“学书不过一技耳,然立品是第一关头。品高者,一点一画,自有清刚雅正之气;品下者,虽激昂顿挫,俨然可观,而纵横刚暴,未免流露楮外。”在这里,书法成为了道德的化身,成为助教化、成人伦的工具,这种书法传统一直绵延不绝。

不过,书品源自人品,这种看法是有争议的。赞同的人可以举出很多例子,比如颜真卿、柳公权、傅山等,他们人格挺立,道德光辉,故书法气象不凡,为人所珍。反对的人也可以举出很多例子,比如秦桧、蔡京、黄道周、倪元璐、王铎等,他们人品颓丧、为人不齿,但却书艺高超。这就涉及两个问题,一是书法的审美价值究竟是由什么决定的?二是人品究竟对书法产生了什么影响?

对此,儒、道两家看法是不同的。在道家看来,艺术是自我性灵抒发的手段,是在现实世界实现精神逍遥的途径;而在儒家的审美鉴赏中,本身就包含了道德的因素,艺术是载道的工具。儒家的书法欣赏,是一种综合的欣赏,不仅读其文,观其字,还要知其人,论其德。

在儒家看来,笔墨书迹能否得到流传与是否被人所珍爱,和一个人的道德品质、修养学识乃至政绩声名都有关系。如果为人正直忠烈,人品为人所景仰,哪怕片纸只字,后人亦会重金购求,视为珍宝。而像蔡京、秦桧、严嵩等大奸臣,人品恶劣,虽然书法亦甚精妙,但却遭到后人唾弃,以至于湮没不闻了。只要一个人在政治立场上大节有亏,道德修养上大恶不赦,那么,他的字写得再好,也是一钱不值的。书法史上书以人传的事实,是并不鲜见的。所以,欧阳修告诫道:“古之人皆能书,独其人之贤者传遂远。然后世不推此,但务于书,不知前日工书,随与纸墨泯弃者,不可胜数也。”这句话,是值得为人为艺者认真记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