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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走龙蛇:书法文化二十讲
1.5.1.5 书法:中国文人的宠儿

书法:中国文人的宠儿

在讨论到中国传统文人共通的精神素质和心理习惯时,余秋雨曾说,年代那么长,文人那么多,说到任何一点共通,都会涌出大量的例外,而例外一多,再对例外作一一的解释,就会变成自己出难题又自己补漏洞的尴尬格局。但是,如果仔细思忖,就会发现中国传统文人有一个不存在例外的共通点:“他们都操作着一副笔墨,写着一种在世界上很独特的毛笔字。不管他们是官居宰辅还是长为布衣,是侠骨赤胆还是蝇营狗苟,是豪壮奇崛还是脂腻粉渍,这副笔墨总是有的。”

这个说法,是符合历史事实的。的确,一杆羊毫笔,一锭松烟墨,浓浓地磨好了一砚,便在细腻洁白的宣纸上,簌簌地写出满纸笔走龙蛇的文字来。这早已成为了中国传统文人最基本的生命形态,也成为了中国文化表达的共同的技术手段。

在古代,读书人必然习字,写字必然离不开毛笔和纸墨。时间一久,文房四宝就逐渐超越了其作为记载文字符号的实用工具的属性,而逐渐升华为一种文明的象征,文化的载体。古代社会中,书法拥有着极其广阔的社会背景和观念支持。中国人觉得,读书人能写得一手好的毛笔字,是那么的自然、随顺和合乎情理。甚至于在那黑生生的毛笔字中,中国百姓能看到一个文化人所具有的某种文化品质和艺术人格。

古人写字,是实用性和艺术性杂糅在一起的。有的时候,你简直分不清他是在进行艺术创作,还是在随手写一个朋友间的便条。今天我们奉若无上珍宝的东晋王羲之、王献之父子的那些传本法帖(还只是摹本和临本),用欧阳修的话说,“所谓法帖者,其事率皆吊哀、候病、叙睽离、通讯问,施于家人朋友之间,不过数行而已”,这些在当时不过是一些信手涂抹了几句话的便条,完全不是为了让人珍藏或悬挂欣赏的。

以最著名的“天下三大行书”为例,无论是王羲之的《兰亭序》,还是颜真卿的《祭侄文稿》,以及苏东坡的《黄州寒食诗帖》,几乎无一例外地都是即兴的草稿之作。它们都有着明确的实用目的,但却都成为了后世中国书法审美不可企及的高峰。在这些作品中,这些文人艺术家的整体的文化人格和审美气韵,在一篇不长的笔墨中就都泄露无遗了。

中国古代的文人和艺术家,并没有非常明确的职业划分。是文人,没有不会操作笔墨的;习得笔墨者,则没有不会吟诗作文的,舞文与弄墨不可分离。在这时,文人艺术家化,艺术家也文人化,生活被艺术化,艺术也被生活化,二者相溶相依。一支笔墨,不仅仅是文化人的一种职业手段或谋生手艺,更是成为了点化整个社会文化生活的美的精灵。可以说,在长久的传统文化时代,文人们的言谈举止、居家布置以及往来交际,都与书法相合拍。他们的整个生命和行为,都散发着墨香。“古墨轻磨满几香,砚池新浴灿生光”,这样的诗句,展现的就是笔墨生活中那种生命状态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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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黄州寒食诗帖》

但是,五四新文化运动带来了新的历史转换。白话文代替文言文,钢笔代替毛笔,毛笔以及与之相关联的整个传统文化的世界,在20世纪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伴随着新学的推广,毛笔从实用领域退出,加上电脑时代的来临,能欣赏书法、能写得一手好毛笔字的人越来越少。百年来,中国的文化人和毛笔疏远了,进而在观念上与传统的文化世界出现了历史断层。很多预言家或喜或忧地为书法奏起了挽歌,张罗着令人酸楚的美的祭奠。

然而,站在新世纪的起点上,人们越来越意识到深厚的国学传统对我们并不仅仅只是历史的包袱,回首眺望一下,有时就能给我们当下迷乱紧张的生命吹来一股清风。传统文化中所蕴涵的智慧的启迪,正在并将继续对我们的生活产生积极的影响。我不能对中国书法的明天进行预言,但是,在今天中国仍然数以万计的、没有任何功利驱动的书法爱好者的执著中,我依然能看到美的力量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