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是一个小宇宙

黑格尔曾经说过，中国是特殊的东方，中国书法最鲜明地体现了中国文化的精神。这话是颇值得玩味的。李泽厚也说，《周易》和书法是中国文化的独特瑰宝，是中国文化最具代表性的精神符号。

书法作为中国文化精神的符号，其中的确渗透着深层的宇宙情调和浓郁的生命精神。自先秦以来，在中国人的宇宙观中，宇宙万物的生成变化就一直被视为一个变动不居、周流六虚、生生不息的过程。中国人不大重视形质的存在、外在的形体，而是更重视变动的过程、内在的流动，因为生命和世界本来就是一刻也不停地变化的。

在《周易》看来，这世界的变化是基于气的作用，乾是阳气，坤是阴气。世界的一切变化，就表现为气的“流”、“行”、“动”、“静”、“阖”、“辟”、“往”、“来”等各种状态。正像乾坤的一阴一阳、一刚一柔，造成了宇宙万化过程的无穷变化一样，书法的一提一按、一伸一缩、一起一伏、一曲一直等，造成了书写过程的无穷变化。

书法是中国的文化独创，自然与源自《周易》的独特的中国“气”的文化息息相关。关于书法与中国气化宇宙的暗合性质，张法先生曾有过一段很好的论述。他说，中国古人的宇宙是一个气的宇宙，气化流行，衍生万物，气之凝聚而成物，物之消亡而气散，又复归于宇宙流行之气。中国的宇宙适合用书法来表现，中国的书法适合于中国宇宙的性质。书如宇宙是中国文化的特色，因为与气的宇宙最相合的是线的艺术。中国的艺术，绘画、音乐、舞蹈、建筑、雕塑等，都含有线的意味，但比较起来，书法更简单，又更虚灵，更接近于宇宙的本体意味。书法的线之流动，犹如天地间气之流行，气之流行而成物，线之流行而成字，书法之线的世界与宇宙之气的世界就有了一个相似的同构。书法的出现，描绘了一个虚灵的形而上本体。中国哲学最高的境界是无味之大味，希声之大音，无形之大象，无言之至言，这正好与形简神丰的书法同韵味。它最能用书法来体现，又最能通过书法去体会。书法的构成本身就契合了中国宇宙的构成:纸为白，字为黑，一阴一阳;纸白为无，字黑为有，有无相成;纸白为虚，字黑为实，虚实相生。宇宙以气之流动而成，书法以线之流动而成，宇宙是一幅大书法，书法是一个小宇宙。

在《周易》和书法中，我们感到，中国人的头脑是很灵活的。中国的文化传统重视生命体验和整体思维，以一种流动的、变动的眼光看世界。它与西方文化传统中的那种强调形式逻辑和主客二分的思维有很大的不同。不过，近年以来，中国人不断地“向西看”，百年来的现代化进程，使得我们渐渐忘记了自己的长处。中国人对于西方的了解，远远超过西方人对于中国的了解。李泽厚说，要想使西方一般读者、观众真正了解和有兴趣于中国传统文化，恐怕是一百年以后的事情。今天致力于向西方世界传播中国文化，依然是一件十分艰难而孤独的事情。尽管如此，我们至少可以说，在书法和《周易》这里，中国人没有理由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