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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走龙蛇:书法文化二十讲
1.5.6.5 飞动:插翼欲飞

飞动:插翼欲飞

在中国的建筑文化里,从古至今一直蕴含着一种隐逸的理念和飘逸的形式,尤其是在建筑的造型里运用着明显的曲线和深远出挑的技术。不仅屋顶的正脊运用曲线,就是翼角也支起一个长长的弧线,曲线加上翼角的起翘,就使得整个建筑具有一种轻灵飘逸的美感。所以,有人把六朝唐宋时期的建筑称为“凤的建筑”。凤的感觉是一种飞扬和失重。中国的建筑家把屋顶视为建筑的主体,并匠心独运成为一条条屋顶出檐的曲线,整个屋顶都快成为一只大翅膀了。在宋人的画里,之所以喜欢表现各式各样组合的屋顶,并且总是夸张地画出檐下的椽条,就是为了力求呈现其飘逸的感觉。

《诗·小雅·斯干》是较多涉及周代建筑的一首诗,其中有两句写到了屋顶:“如鸟斯革,如翚斯飞。”屋顶的美,就像鸟舒展其翼、振翅欲飞的样子。它是中国原始时代乐舞文化和飞翔意识的历史积淀。在静止的建筑中,模仿鸟的飞动之势,并付诸于实际的建筑技术,是否在先秦时代就实现,建筑界还有争论。但至少在汉代,这种反宇飞檐的建筑结构已经出现了,这种飞动之势也契合了汉代艺术的精神。李泽厚说:“心理结构是浓缩了的人类历史文明。”“如翚斯飞”的心理结构,是中国人自洪荒初辟以来长期累积的结果。远古中国人崇拜鸟,而和龙相提并论的凤,也成为先民图腾崇拜和艺术表现的对象,总之,在早期氏族心理结构中,已经积淀了鸟飞凤舞的文化因子,并成为民族的集体无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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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亭翼然,苏州沧浪亭翼角深远出挑,支起长长的弧线,使整个亭子轻灵飘逸,振翅欲飞

不但单一的建筑本体是飞扬的,给人以乘风飞去的感觉,就是在殿堂的组合中,也竭力体现着这样的匠心。殿堂组合,常常喜欢用一殿两阁的格局,殿和堂之间以回廊相连,而阁通常在殿之两翼,又居于高耸之台上,这就使得翘起的屋顶特别有翅膀的感觉。而回廊随着台基的高低起伏,又形成明显的波线,更增加了飞跃的动感。这些在唐代敦煌壁画的建筑景观中都还是能够看到的呢。甚至于这种飞动感和一个时代人的精神的强度有着密切的关系,宋代和唐代相比,建筑风貌明显收敛,建筑规模和出挑幅度大为缩减,外观上也开始平直化,这是国力衰弱和精神疲困的象征,是心灵趋向内省的结果。

中国书法中的隶书,最具有插翼欲飞的飞动感和飘逸感,最接近于中国建筑中这种“凤”的精神。在汉代大赋中,不乏对于反宇飞檐建筑的描绘,就像当时八分隶书所构成的飞舞世界一样。汉代隶书中,大量的字像“八”一样左右分张,像屋顶的斜脊,有两根走向相反的斜曲线,如同凤展彩翼、鸟奋双翅一样,所以成公绥在《隶书体》中有“鸾凤翱翔,矫翼欲去”之喻。蔡邕说:“扬波振激,鹰跱鸟震。延颈协翼,势似凌云。”卫恒说:“或引笔奋力,若鸿鹄高飞,邈邈翩翩。”王羲之说:“飘飘远逝,浴天池而颉颃;翱翔弄翮,凌轻霄而接行。”这些描述,无一不是展示书法是一种飞的艺术,包含一种飘逸出尘的精神。

在卫恒《四体书势·隶书势》中隶书也被描述为:“崭岩嵯峨,高下属连,似崇台重宇,层云冠山。远而望之,若飞龙在天,近而察之,心乱目眩。”隶书的确具有一种飞动的建筑美感。中国的建筑如插翼缓飞,有一种动的节奏;希腊和哥特式的建筑则是宁静方整的,是直线的升腾和静的矗立。在中国的篆隶楷中,正能体现出中国建筑的这种动的生命、美的活力。或者可以说,在中国建筑中,蕴涵了书法飞“动”的精神。

古希腊的雕刻和古罗马的建筑中所昭示的,是一种形式的美,是一种几何的美,其背后的哲学基础是一种数理的精神,他们用数学和物理去理解无限的空间,这是一种数理的宇宙观。所以,古希腊雕刻和古罗马建筑特别讲求形式的整齐、结构的完满、表面的工整。这种数理和几何的精神与中国书法篆隶楷中的表现完全不同。篆隶楷也讲造型,也讲对称,也讲在秩序里透出的和谐,但是,篆隶楷是不能写成几何形的,不能是死的,而要是“活”的,这“活”就是“动”。无论在篆隶楷中还是在行草中,都要表达“动”的势,这是中国书法家感动着大自然中无处不在的“动”,感动着这“动”中的生命和活力,甚至一枝花、一块石、一湾水,都能表达出自然的生意跃动和神采,让人觉得栩栩如生。

飞檐的建筑结构和波挑的隶书笔法,在本质上表征着这个民族深心里追求自由腾飞的艺术精神和浪漫情怀。

将文字的书写升华为一门艺术,这在世界艺术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书法和中国汉字的素质有着怎样的关联?在中国历史上作为文字主要载体的碑帖,对书法的风格特征有哪些影响?这些都是书法文化中饶有兴味的话题。而且,古代的兵法、武术、医学,甚至风水等,在思想观念以及思维方式的很多方面,与书法都有着惊人的相似与暗合,而恰恰是这些观念特征,为中国文化营构出了一种不同于西方文化的观念世界。在它们身上,始终散发着一种浓郁的中国味道,或者说,成就了一种中国气派。

本编主要讨论书法中汉字、碑帖的问题,以及与书法植根于同一文化土壤的中国的兵法、武术、医学、风水等有趣味的话题。

第十六讲 鉴古——书法与碑帖

第十七讲 造势——书法与兵法

第十五讲 写字——书法与汉字

第十八讲 致柔——书法与武术

第二十讲 若龙——书法与风水

第十九讲 血脉书——法与中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