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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走龙蛇:书法文化二十讲
1.5.2.4 书法肇于自然

书法肇于自然

中国书法和中国绘画,都是以一管之笔,拟太虚之体,写出自然造化的生气,因此,中国书画艺术理论中,一直有一种重视造化自然的传统。南朝陈姚最说:“立万象于胸怀”,又说要“学穷性表,心师造化。”唐代张彦远说:“因知丹青之妙,有合造化之功。”唐代张璪曾提出一个著名的美学命题:“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明代王履说:“吾师心,心师目,目师华山。”明代董其昌更是将造化比作不二之师,他多次说:“画家须以古人为师,久之,则以天地为师。”“画家以天地为师,其次以山川为师,其次以古人为师。”清代大画家石涛说:“黄山是我师,我是黄山友。”又说:“搜尽奇峰打草稿。”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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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书意造本无法,能师造化即为师”,这也是中国一切大书法家的共同本领(林散之草书)

在中国最早的书法理论中,充斥了大量的对自然物象的描述,以各种字体中笔触的灵妙来比拟物象的生动。例如,论古文字是“其曲如弓,其直如弦。矫然突出,若龙腾于川;渺尔下颓,若雨坠于天。……是故远而望之,若翔风厉水,清波漪涟;就而察之,有若自然。”论篆书是“纵者如悬,衡者如编。杳杪斜趋,不方不圆,若行若飞,蚑蚑翾翾”。论隶书是“或若虬龙盘游,蜿蜒轩翥;鸾凤翱翔,矫翼欲去。或若鸷鸟将击,并体抑怒,良马腾骧,奔放向路。”论草书是“玄螭狡兽嬉其间,腾猿飞鼬相奔趣。凌鱼奋尾,骇龙反据,投空自窜,张设牙距。”

东汉书法家蔡邕说:“夫书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阴阳生焉;阴阳既生,形势出矣。”蔡邕这句名言指出了书法创作的根源,就是要酌取自然之元气,体会阴阳之变化。自然界一切复杂的现象,都是由于阴阳二气两种力量交互作用使然,所以,在书法中,也要通过动静、刚柔、舒敛、虚实等形势的对立作用,表现自然之化,宇宙之变。唐代李世民说:“思与神会,同乎自然。”张怀瓘说书法也要“功侔造化”。元代郑杓则说:“草本隶,隶本篆,篆出于籀,籀始于古文,皆体于自然,效法天地。”清人《书法秘诀》中也说:“摄天地清明之气,入指腕间,方能与造化相通,而尽万物之变态。”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所有这些描写,都是在书法家的笔触中所展示的生命的活态,以及这种动的活力中包含的自然美和精神美。在表现自然生动物象的书法创作中,书法家们开始从理论上对“象”进行艺术原则性地概括,把写“象”作为书法创作的根本原则。东汉书法家蔡邕说:“纵横有可象者,方得谓之书矣。”三国钟繇说:“每见万类,悉书象之。”晋成公绥说书法是“垂象表式”的产物。晋卫恒说书法创作要“睹物象而致思,非言辞之所宣。”王羲之以“经天纬地”作为书法创作的法则。清代刘熙载更是强调书法要“与天为徒”,等等。书法家在以自心对自然的体悟中,表现出了自然的精神,使得书法的创作如同自然的创作一样。

书法的抽象美,其最深层的生命源泉就在于观物取象。书法美源于捕捉自然万象的意态,捕捉其中生动的、鲜活的生命意趣。这种捕捉,不是简单地摹仿,不是写一点要像一只鸟,写一撇要像一把刀,而是要表现自然物象的生动,要在积极地观察各种生动形象的过程中,吸取深一层的对生命形象的构思。把这种活跃的生命感融入线条,才可以把字写得有生气,有意味。这时,“字”已不仅仅是一个表达概念的符号,而是一个表现生命的载体,书法家就是用“字”的线条结构来表达物象的结构和生气勃勃的动态的。

书法家不仅仅要用毛笔表现出内在心绪的情感节奏,还要关心大自然运动中所体现出来的独特的韵味和风神。张怀瓘说:“资运动于风神,颐浩然于润色。”大自然的风神韵味自运动中出,是一种运动中的风神,就像柳叶在春风淡宕中,在山岚腾挪中,在微波轻拂中,在燕翼差池中,在晨曦沐浴中,在景观映照中,出落得格外有风致,有韵味。这种韵味,就不仅仅是一般的动,而是在人们独特心灵的发现中,被节奏化了,被境界化了。这种动,固然脱胎于自然万象之中,却同时成为点化世界的精灵。书法家就是要酌取和玩味这样的风致和韵味。

中国艺术重视造化自然,但并不像西方艺术那样逼真地描摹自然物象外在的形体,而是要写出自然的真气和造化的精神。在中国艺术家看来,世界是一个气场,是一个流荡不已的生命真实流,艺术要捕捉它,表现它,就要既不胶柱于具体的感性形态,又不脱离具体的感性形态。所以,要象而不象,似而不似,似就是要本于自然,肇乎自然,不似就是不能胶柱于自然。要以人心营构之象和天地自然之象相激荡相感发,在心灵的熔冶中创造出体验中的世界,表现出构思中的微妙玲珑的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