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笔走龙蛇:书法文化二十讲
1.4.4.3 金石味与枯拙美

金石味与枯拙美

一般认为,“金”,是指古代的青铜器及其铭文,“石”,是指各种碑刻及其文字。但是,金石学意义上的“金”和“石”

img11

孙过庭不反对妍美,主张“贵能古不乖时,今不同弊”,其书有爽利绝伦之妙

远比此宽泛得多。金石学家朱剑心认为,“金”是“以钟鼎彝器为大宗,旁及兵器、度量衡器、符玺、钱币、镜鉴等物,凡古铜器之有铭识或无铭识者皆属之”;“石”是“以碑碣墓志为大宗,旁及摩崖、造像、经幢、柱础、石阙等物,凡古石刻之有文字图像者皆属之”。

所谓金石味,就是指由这些青铜铭文和砖瓦石刻文字所依托的金石材料固有的质感,加上铸刻技术和工艺过程的作用,再辅以历史久远所造成的自然风化和剥蚀作用,以及拓工打墨的轻重等多方面的因素,所综合形成的独特美感和整体审美趣味。也就是说,此种金石味与材质、制作过程、长时间的磨损有关。比如,金文的朴茂与浇铸有关,魏碑的刚劲与刀刻有关,《石鼓文》、汉隶,经过风蚀的斑驳,而苍古之气益醇。

金石味,是一个具有丰富美学内涵的书法审美范畴。这其中就包含着一种拙美,一种大巧若拙之美。它是老子反对人为和智巧、追求天然和朴拙,以及对人类因文明的发展而不断异化的深层哲思,最后在书法艺术风格上的落实。所以,尽管书法离不开书写的技巧,但书法家又要反对技巧,超越技巧,追求“熟后生”和“不工之工”,追求一种生命的稚气,追求一种纯自然的“无目的的合目的性”。

由金石文字所代表的碑派书法,体现了一种枯拙之美,这是和帖学书法所体现的那种精巧、妍美、流变的特点相比较而言的。比如魏碑和汉碑,傅山说:“汉隶之不可思议处,只是硬拙。无布置等当之意,凡偏旁左右,宽窄疏密,信手行之,一派天机。”汉碑中《张迁碑》可谓拙美的典范,观其魄力雄强、气象浑穆、点画峻厚、结构天成,有一种雄浑之美。什么是雄浑?大力无敌为雄,元气未分为浑。以汉碑魏碑为代表的具有金石气味的作品,含有一种“返虚入浑,积健为雄”的美感,强调中锋以挥运,笔厚而墨实,作品显得元气充溢,笔力扛鼎,雄健沉着。

书法家感动于此,便努力以毛笔和宣纸去摹仿那金石中蕴含的金石气。以毛笔在宣纸上写字,模仿这种金石气,就是模仿一种古朴凝重、富有内蕴的审美趣味。这主要是以宣纸的洇化,来体现石刻的风化;以飞白和枯笔,来模拟金石文字的漫漶和模糊;以水墨的滋润,来体现金石文字的意蕴内涵和深沉绵厚。在笔墨上,就是要运用渴笔飞白以及焦墨的效果,古藤和飞白都要求干、求涩,但并不是一味的干涩,也不是单纯的枯槁,而是在苍老中蕴含着生机,所以又要与湿润、洇化、清淡相呼应,两相对比,从而产生更强烈的视觉效果。

img12

法家以毛笔和宣纸去追摹金石碑刻中的“金石气”,有一种古朴凝重的美感

为什么斑驳的线条和迷离的点画,反而更能激起耐人寻味的审美效果呢?如果我们以久埋地下、保存完好、未经风化剥蚀的北碑或墓志,与那些立于荒林野水栈道旁、经过长期风化剥蚀之后的摩崖石刻作比较,则前者还保留着刀劈斧削的痕迹,它们的点画中,力的指向是明确而清晰的;后者则因风化剥泐,点画轮廓模糊而不确定,笔迹漫漶而指向不明,不知何所来,也不知何所止,正是这种不确定性增加了金石剥蚀的意蕴,使其更加耐人寻味。

比如《石门铭》,此石原在陕西褒斜道石门东壁,现移至汉中博物馆保存。宋人曾见此碑,后为山崖藤蔓所遮掩,到清代才再现于世。康有为称其为“飞逸浑穆之宗”,评为“若瑶岛散仙,骖鸾跨鹤,飘飘欲仙”。之所以受到如此推重,与此碑经过长期风化剥蚀,导致大多点画漫涣,笔迹模糊、点画边缘不光滑,具有一种模糊美和朦胧美有密切关系。

img13

金石文字的剥蚀,就像饱经沧桑的古树,都因罩上了一层历史的薄纱而更增诗意

人们在艺术摄影中,喜欢隔上一层薄纱,增加一种迷离模糊不定的美。而斑驳剥蚀的金石碑刻文字,因为罩上了一层历史的薄纱,更显出一种内蕴极其丰富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