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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走龙蛇:书法文化二十讲
1.4.1.3 用简:以简易蕴含丰美

用简:以简易蕴含丰美

在中国艺术之中,中国书法最具有形而上的意味。它形式最简单、最纯粹、最抽象,只不过是一些单纯的点画往来、线条连绵,色彩也不过是最简单、最素朴的黑白二色,但是,在其中却蕴含着最概括、最丰富的生命意趣和人生况味。书法的形迹,可以说简得不能再简了,但却能够笔简而意丰,形散而神不散,以少少许胜多多许。“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中国艺术的表达,往往不是采取直入的方式,而是喜欢“曲径”,一切外在的形迹都只是一个引子,引领人们通向那个意味无限丰美的性灵时空,而这一点,在书法中表现得最明显、最彻底。

中国书法的这种特征,不能仅仅理解为一种含蓄而已,在思想渊源上,它直接源自《周易》哲学的沾溉。《易传·系辞上》说:“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周易》的卦爻符号极其有限,可谓易象“至简”,但是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中及人事,无所不包,所谓易道广大,一切看得见和看不见的事物都被涵摄其中,正可谓表意至丰。以有限的符号来表现无限的事理,以简驭繁,以至简蕴含至丰,以有限之象来涵摄无限之宇宙,是《周易》最大的创作特色。它通过观察各种物象,而拟取之,以喻示深刻的哲理。它的哲理,不是通过有限的语言文字去言说,而是借助于象,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各象其物之所宜,也就是“观物取象”。

《周易》中的言象互动系统,对于中国美学和艺术的最大意义,就在于易简的思想、用晦的思想。在《周易》中,作为卦画系统的象,和作为爻辞系统的言,二者之间,既有区别,又有联系,卦爻共同组合成为一个生命的模型。象者,像也,形上为道,形下为器,道器之间,既分又合。《周易》认为,言不尽意,必须立象以尽意。这里的“象”,不仅仅是比喻或象征,更是直接开启了中国美学以象为基础的“意象”范畴系统。它必然启迪着中国艺术家去扩大意象符号的意义空间,而这正是中国艺术意象理论的核心。

汉字是对自然的抽象,中国书法以写字为手段,所以我们在书法中见不到任何具体的物象,只是一些点画线条。从物象到点画线条的转换,就是从自然之象到汉字之象再到书法之象的转换。《周易》的简易之道,被书法家发挥得淋漓尽致,自然造化的万千变态经过书法家的慧眼一过滤,立刻变成极富有表现力的线条。书法史上广为流传的锥画沙、印印泥、壁坼纹、屋漏痕、折钗股等,都是这方面的显例。

在书法家的眼里,大自然就变成了点画线迹交往的运动,造化就是一个气韵流荡、往复回环的过程。耸立的高山,壁立千仞,就是一竖;盘结的藤蔓,蜿蜒流转,就是草书绵延的线条;危崖巨石的奔落,就是一点;江水浩荡的奔流,恣肆激荡,就是一捺的宕漾走笔。书法是抽象的、概括的,它无色可类,无音可寻,象而不像,无象可循,但它又最大限度地提取了万化流行的形式,并把它们扣留下来,迹化为书法的世界。书法家眼见为山川草木、日月星辰,笔下却是迹化线条的交叉往还,全无物象之形。书法家要对自然物象进行提炼和概括,并简化为极富有动感的线条。书法之所以具有巨大的涵摄力,就在于它以抽象简净的线条来概括天地万物的变化,将活泼泼的生命精神迹化,并流泻于字里行间。书法这种简净抽象的特征,不但没有降低其艺术表现力,反而使其成为中国艺术中最显幽探微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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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硕篆书“之”、“出”二字,用简单的线条,写出了植物蓬勃生长的生命象

可以说,易卦既是汉字之源,也是书法之源。《周易》是中国哲学中简易思想的典范,中国书法则把这种简易精神,用艺术发挥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