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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走龙蛇:书法文化二十讲
1.5.5.3 墨之舞:飘带精神

墨之舞:飘带精神

中国书法,真像是一种舞蹈,是墨之舞、线之舞。我们常说,笔歌墨舞,中国书法的天才,是借助笔墨的飞舞来写胸中的精神,其精神的着重点在于全幅的生命节奏,不沾不滞。书法家用笔墨的浓淡、点线的交错、虚实的呼应、气势的开阖,来谱写成一幅如舞蹈般的线纹图案。这些线纹图案,跳跃婉转,活泼异常,局部线条的律动完全融化浑合于整幅作品的流动线条里,表现出一种类似于舞蹈的美,或者说,是一种“飘带精神”。

中国书法是线条的王国,它把汉字的点画化为飞舞的线条,重视线条的流动性和整体感,因此倾向于一种舞蹈的意味。甚至连最有建筑造型意味的隶书,也被描述为:“崭岩嵯峨,高下属连,似崇台重宇,层云冠山。远而望之,若飞龙在天,近而察之,心乱目眩。”“飞”!连建筑都飞起来了。书法家大笔如椽,龙舞蛇飞,解衣盘礴,运笔如飞,书法的飞,何尝不是一种舞蹈?中国书法家要描绘大自然深山大泽的龙蛇虎豹、星云鸟兽的飞动形态。袁昂评钟繇书法“若飞鸿戏海,舞鹤游天。”萧衍《草书状》云:“婆娑而飞舞凤,宛转而起蟠龙。”孙过庭《书谱》云:“鸿飞兽骇之资,鸾舞蛇惊之态。”飞和舞,不仅传达飞禽走兽之精神,更在这种飞舞中升腾了人的精神,表现出人格,创造出意境。宗白华说得好:

人类这种最高的精神活动,艺术境界与哲理境界,是诞生于一个最自由最充沛的深心的自我。这充沛的自我,真力弥满,万象在旁,掉臂游行,超脱自在,需要空间,供他活动。于是“舞”是它最直接、最具体的自然流露。“舞”是中国一切艺术境界的典型。中国的书法、画法都趋向飞舞。

当书法家面对一张空白的纸,欲作心灵的舞蹈,那纸就是他舞蹈的空间,在自由潇洒的笔墨中,凭着线条的节奏,径自运行,用各式淋漓皴擦的线条,来表达物象的生命节奏,同时也传达空灵动荡的生命意境,蹈光而蹑影,抟虚以成实,构成了中国书法生命情调和艺术意境的实相。

李斯说:“舞笔,如景山兴云。”王羲之说:“草草眇眇,或连或绝,如花乱飞,遥空舞雪。”虞世南说:“既如舞袖,挥拂而萦纡;又若垂藤,樛盘而缭绕。”张怀瓘说:“婉若回鸾,撄如舞袖。迟回缣简,势欲飞透。”书法家作书之时,一切相忘,唯有神气飞舞而已,如抽刀断水,断而不断,葱茏氤氲,欲放还收。这时,书法家的笔下就契合着氤氲的气韵、生命的流行,即使笔墨所未到之处,也有灵气在空中流动。这种艺术精神,植根于中国人的宇宙情调,反映了中国人蓬勃生发的宇宙意识。

《庄子》中说庖丁解牛“合于桑林之舞”,这“舞”的节奏,就是中国艺术境界最后的源泉,也就是“道”的生命和艺术的生命。书法由技入道,道的生命表现为技,技的表现启示着道,道和技体合无间,实现道技的合一。在笔墨的舞蹈中,表现出一种高度的韵律、节奏、秩序和理性,同时也是一种高度的生命、活力、热情。舞的精神,是中国书法艺术表现的究竟状态,也是中国人的宇宙创化过程的象征。只有通过笔墨之舞,通过紧密的旋律和热烈的飞动,才能使深不可测的玄冥的境界具象化、艺术化。

唐代文宗时,诏书示天下,称李白歌诗、裴旻剑舞、张旭草书为“三绝”。中国的艺术,诗通于画,画通于书,书通于剑,剑通于舞,贯穿于其中的是舞的典型。天地之舞,是诗,是书,是画,是宇宙的创化,是浩荡奔腾的生命,其中流荡着一种中国艺术的“飘带精神”。中国人对自由生命的热烈而永恒的追求,表现在这自由而热烈的舞蹈精神之中,它既是中国艺术的精神,也是中国哲学的精神,更体现了中国人的人格精神。前人诗云:“舵楼一夜雨催诗,果有蛟龙起墨池。悟得将军舞剑势,分明草圣折锋时。”此诗正可堪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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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芾书法连绵不断,他是用一根线条在作心灵的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