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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走龙蛇:书法文化二十讲
1.5.3.2 书印同法,使笔如刀

书印同法,使笔如刀

印材的变革,是文人流派印章兴起和发展的根本原因之一。

中国印学史上有“王冕首创花乳石入印”、“文彭开刻石印章风气”的说法。元末著名画家王冕将没骨荷花画得出神入化。明初,朱元璋请他做官,他坚决不就,逃到福建山中,自号“煮石山农”,以刻制花乳石印章谋生。明初刘绩《霏雪录》中说:“初无人,以花药石刻印者,自山农始也。”不过,王冕生不逢时,当时社会战乱,人们时刻为生存危机而一夕三叹,谁会过问一个躲在大山里刻石头印章的山农呢?到了明代中期,书法家文彭有一次在南京偶得四箩筐灯光冻石(即青田、寿山石),遂剖为印材,操刀治印,“冻石之名,始见于世,艳传四方”,竟然开创了“石章时代”和“吴门派”。

此后,文人自己操刀刻印,成为印坛的主角。他们取法秦汉印,借鉴汉碑额,参考权量、诏版、瓦当、钟鼎文字,形成众多流派。通过明清时期印学家们的探索努力,明清的流派印章成为了继秦汉印章之后又一座光辉的里程碑。比如,与文彭同时代的何震,二人亦师亦友。但何震不囿于一派见闻,多方面借鉴学习。他不同于文彭的双刀法,首创了刻边款的单刀法,于是,他一变文彭的典雅之风,驱刀如神,以猛利的用刀刻出苍劲古拙的作品,史称“徽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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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当文字也成为了明清文人印章师法的对象

明代除文、何二人为开山宗师外,还有朱简、汪关这两位极富有对比意义的篆刻家。他们二人能摆脱文、何的束缚,致力于刀法的开拓,各造其极,直追秦汉。朱简首创切刀法刻印,印作劲峭古奥。他以赵宧光草篆法入印,一种豪迈过人之气不可磨灭。书法中的草篆被引入,使得印章的笔画具有了提按使转、起伏跌宕的书写意味,而点画之间又顾盼呼应,极富有动感。朱简的切刀,将一个笔画分数次运刀来完成,就像书法运笔中的逆涩行笔,节节顿挫,涩涩推行,线条便表现出强烈的动感,“有起、有伏、有转折、有轻重”,方折有劲,刀痕清晰,具有一种犀利、古拙、险峭的美感。朱简在印中求印,更在印外求印,他手中的刻刀就像是一支毛笔一样,刀虽短而意更长,用刀碎而意味足,以刀代笔,使刀如笔,富有一种笔墨情趣,所以,朱简说:“刀法也者,所以传笔法也。”他是真正懂得刀和笔之间的关系的。

汪关与之相反,他是长于冲刀的大家,印作儒雅秀润。当时印人摹刻汉印,往往着眼于金铜那种剥蚀斑驳的古意。比如,文彭每次刻完一印,“必置于椟中,令童子尽日摇之”,使得印章剥落有古色。不过,汉印的剥蚀是历史沧桑自然风蚀,原初的汉印还是完整的。汪关则不染时习,在汉印的完整上下功夫,运用冲刀再现了汉印的神韵,使人耳目一新。他还开创了并笔法,由于笔画相并,便形成了大块白与大块红的对比,既不臃肿,又具笔意。

明代篆刻家朱简说“使刀如使笔”,当代书法家林散之则强调使笔如使刀。林散之有诗云:“能从笔法追刀法,更向秦人入汉人。”他接着在此诗“并序”中进一步解释说:“书家,宜从笔法追溯刀法;刻石家,宜从刀法追溯笔法。二者相倚相生,同期并进,以是知今古刻石名家,无不知书法也。今观易庵先生,为启明所治前后八十余印,和平敦厚,刚健婀娜,虽出入秦汉,而能自具机格,不徒以形势炫人,实能悟入书家用笔之妙。余不能刻,而略知书法如是。质之易庵,想不河汉斯言。”林散之的书法具有浓郁的文人气息,却没有丝毫纤弱浮怯的毛病,这与他善于化碑入帖的笔法直接相关。他成功地把汉隶的笔法融入草书之中,使得草书克服了纤弱浮怯的毛病,而其核心,就是疾涩之道。

“西泠八家”之一、浙派领袖丁敬的篆刻,就是从明人朱简的碎刀法中受到启发,碎刀短切,刀锋棱角具见,锋颖圭芒毕露,线条呈现出一种起伏和波磔,开创了浙派篆刻艺术的风格。他的作品,大多钝朴奇崛,犀利苍莽,也不乏细润挺劲,静穆绵厚。清代另有篆刻家巴慰祖,摹刻青铜器上的金文,几可乱真。他的刀法,也是从朱简起伏顿挫、跌宕抑扬的冲刀法中脱出,用刀很涩。

那么,什么是涩呢?清代刘熙载说得好:“用笔者皆习闻涩笔之说,然每不知如何得涩。惟笔方欲行,如有物以拒之,竭力而与之争,斯不期涩而自涩矣。”书法家在毛笔运行过程中,仿佛纸的摩擦力很大,必须以主体意志力的强大去克服和战胜它,不断有阻力,又不断克服,克服后同时又产生新的阻力,再克服,再奋进,就这样节节推进,涩涩前行,产生充分摩擦,笔和纸因摩擦而有沙沙的声响,就像祝嘉所谓“涩发春蚕食叶声,沉雄古拙自然生”。这种用笔法,就是朱简那种将一个笔画分数次运刀来完成的用刀法。涩,并不是因为纸张特别粗糙才涩,而是书写者创造出一种技术对心灵的制约,然后再以主体意志的强大去克服它,很类似于儒家“知其不可而为之”的人生态度,因而能振奋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