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象、字象和书象

易卦与汉字、书法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都是用抽象的线条去反映宇宙生命的真相。“象”，本来是一个象形字，指大象，其字形突出了大象长长的鼻子和宽厚的身躯。后来，从大象的形象，引申为事物具体的形状，又泛指事物的外在形态，总之，是与视觉的可见形象有关。

但是，在中国哲学中，“象”更是一个独特的哲学范畴。卦爻的象，就是在视觉形象这个层面上，被提升为一个哲学范畴的。中国哲学中“象”的思想，源自《周易》哲学。在《周易》中，除了言和意之外，还有一个“象”的系统，即所谓卦爻系统，它通过可视的视觉形象来传达微妙难言的意。象介于言和意之间，观物取象，法象万物，是中国艺术的传统。

《易传·系辞上》说:“见乃谓之象，形乃谓之器。”《周易》就是借助卦爻之“象”来象征自然和社会的现象，“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谓之象。”“是故《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所以，唐代孔颖达疏曰:“《易》卦者，写万物之形象，故《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谓卦为万物象者，法像万物，犹若乾卦之象法象于天也。”可见，卦象和物象有着密切的联系，卦象是对物象的抽象模拟，即所谓“像”也。

在《周易》中，卦爻系统的创造，是观物取象的结果，即“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近取诸身，远取诸物”，所以，卦爻是易象的基型。卦爻是一种抽象符号，包括阴阳、八经卦、六十四别卦三类。八卦就是八类“象”，六十四卦则是类的延伸和象的扩大;八卦是人类对宇宙进行的类的概括，六十四卦则是人们触类推衍而观其变化;八卦以“象”来象征宇宙间的物象，六十四卦则以“爻”来触摸宇宙生命的微妙变化;八卦是常体，六十四卦则是变体;八卦的象是有限的，六十四卦的象则是无限的。《周易》以八卦为体，以六十四卦为用。八卦成列，象在其中，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爻，就是变化，卦爻可以表现交相往复的生命运动，所以，易象不仅可以指代生命，而且可以模拟生命。卦爻之间，唯变所适，生生不息，循循相生，呈现出生命运动的周期性和节奏性。每个卦爻都可以代表一系列生命之象，从而模拟出变动不居的生命世界。

再看字象。任何文字符号，都是随着语言的发展，为了满足交流的需要，同时克服语言交流在时空上的障碍而产生的，汉字也是如此。作为语言符号，汉字最基本的功能，无疑是作为人们思想信息和文化交流的媒介，使天下之事，记久明远，传之千里。但是，汉字不仅仅是一种语言符号，同时也是一种意象符号、审美符号。西方的拼音文字是用一种抽象代码的组合去记录语言、传播信息;而象形的汉字却不同，汉字符号是本乎自然、象其物宜的产物，是对万事万物的一种抽象，它不仅充当记录和传播语言的媒介，而且记载了生命之象，以简净的线条完成对自然万物的概括，其形式本身就是一个生命体。“六书”为“象形、象事、象意、象声、转注、假借”，六书中“四体二用”，其中四种造字方法都强调“象”，可见“象”在汉字中的重要性。而四象为经，又都可以统归于象形，所以，汉字以象为本，象是汉字的根本特点。

汉字中包含着“从物出发”的原则，这和《周易》中“观物以取象”、“立象以尽意”一样，对中国美学有深刻影响。书法根植于汉字，却又拓展了汉字的潜在魅力，将汉字“从物出发”的原则艺术化、审美化，使语言的符号成为审美的意象。书法取法于汉字的生命，即字象;又取法于自然的生命，即物象;创造出书法艺术的新生命，即书象，从而使书法成为真正的有意味的形式，成为生命的形式。书法要取法物象、字象和易

吴昌硕书“兔”字，既是一个文字符号，也是一个意象符号、审美符号

象，其中以物象为本，就是以自然造化精神为本;以字象、易象为用，就是以简易抽象的线条为表现手段，但是，在抽象化的发展过程中又始终不离活泼泼的感性生命，始终以对生命的体验为主要内容，不仅表现对宇宙生命的探求，而且展现书法家自己生命中的独特体验。也就是说，书法所能表达的，正是书法家心灵体验中所发现的宇宙大化的生命，并且通过点画线条和空间形式呈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