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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走龙蛇:书法文化二十讲
1.6.3.2 遣兵如遣毫

遣兵如遣毫

人们常说,遣兵如遣毫,文机如战机。书法家对结构章法的安排,就像兵家安营布阵一样。传为卫夫人所作的《笔阵图》,将“笔”与“阵”结合,就是书法和兵法关联的最好说明。后来,王羲之又进一步对《笔阵图》作了解释,他说:“夫纸者阵也,笔者刀矟也,墨者鍪甲也,水砚者城池也,心意者将军也,本领者副将也,结构者谋略也,飏笔者吉凶也,出入者号令也,屈折者杀戮也。”纸为阵地,笔是刀矛,墨为盔甲,砚是城池,心意气度是将军,运笔技巧是副将,结构安排是谋略,举笔即现吉凶,出入则为号令,屈折乃是杀戮。战争的胜负主要靠将军的指挥,书法的成败得力于书法家的意度。

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王羲之提出了“意在笔前”的著名论断。“意在笔前”,就是要成竹在胸,要在把笔研墨之际,能凝神静想,对字形的大小、线条的平直、取势的向背以及顿挫的节奏,都能了然于胸,而且使之筋脉连带成为一个整体,并以气来充实它。卫、王二人论书皆以兵法作喻,是因为兵法和书法皆重势。汉末魏晋书学特重视势,从这一点来看,当时以兵法喻书法,就是很自然的。又如,包世臣在《艺舟双楫·答熙载九问》中也说:“晋人所谓杀字甚安。”用“杀字”代替“写字”,正是以作战喻书法,拒挡挥刺,要迅速而沉着,丝毫不得含糊,此亦说明书法之势也。

遣兵如遣毫,遣毫如遣兵。毫有万千,必须凝聚于一束;兵卒无数,必须以一气贯之。这一气,就具有了团结性的作用,也就是“群”的作用。士兵固然要勇,但散乱的勇,不但不足以杀敌,反而会成为相互反驳的作用力。散乱的勇,无论汇集多少人,只不过是“多之一”(即散乱的个人),而不是“一之多”(即团结的众人)。

战国时代是勇者被称赞的时代,但是《墨子》中就指出了单纯的勇所具有的破坏性。《吴子·论将》亦云:“凡人论将常观于勇,勇之于将,乃数分之一尔。夫勇者必轻合,轻合而不知利,未可也。”它指出了不仅要勇,更要合。比起勇来,他们更认识到团结的重要性。《吴子·论将》云:“吴子曰:凡兵有四机:一曰气机,二曰地机,三曰事机,四曰力机。三军之众,百万之师,张设轻重,在于一人,是谓气机。”这里的“气机”,就是团结性的气。对于军队组织,就是要团结统一,要使全军兵士、百万人行动统一于一个人的指挥,整个军团由一气贯之,这时,气对于勇,就具有了团结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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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兵如遣毫,遣毫如遣兵。毫有万千,必须凝聚于一束;兵卒无数,必须以一气贯之

每一根笔毫都具有很好的弹性,即毫之“健”,也就相当于士卒的勇敢,但是,如果因为弹性而散乱分叉,反而会成为书写的阻碍。书法家要用好每一根毫,就像将军指挥好每一个士兵一样,关键是聚束住笔毫,并以一气贯之,使之听从调遣。只有以一气贯之,兵家才有阵法,书法才有章法。汉初名将萧何很早论到书法与兵法时,就说:“夫书势法,犹若登阵,变通并在腕前,文武遗于笔下,出没须有倚伏,开阖藉于阴阳。”后来康有为也说:“夫书道犹兵也,……古之书论犹古兵法也,古碑犹古阵图也,执笔者束伍也,运笔者调卒也,选毫者选锋也。”“盖书,形学也。有形则有势,兵家重形势,拳法亦重扑势,义固相同。得势便则已操胜算。”

可见,书论就像阵图,落笔作字就像下营布阵一样,其中最重要的是要善于造势,而势是源自气。气充足则民勇敢,无气则民怯,要使怯者转化为勇者,就要养气,也就是注意到气的可变性。而最重视气的可变性的,是《孙膑兵法》,其中有《延气》一章,论述激气、利气、厉气、断气、延气,就是想通过气的可变性作用,使兵卒的质地得以提高。气的量的变化,就会产生现象上质的变化。

《尉缭子·战威篇》中说,兵有三种取胜之法,“有以道胜,有以威胜,有以力胜。”其中,“以道胜”也就是“以气胜”,因为“夫将之所以战者,民也,民之所以战者,气也。气实则斗,气夺则走。”要“使敌之气失而师散,虽形全而不为之用”,这样,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也就是以气势取胜。气,是对于军队全体士卒而言的,是要心向一处,这一处就是将军的心意。所以,虽然都是指战斗的意欲,“气”是指军队全体,“心”是指将军个人。心意者,将军也,高明的将军要善于鼓舞士气,而不是使之泄气,要善于利用军队中战斗意欲变化的情况,要一鼓作气,让有限的气和力起到无限的作用,这就是造势。势,是能使有限之物起到无限作用的变化。

气对于笔毫而言,也是起到了凝聚和团结的作用。如果笔毫散乱,力量再大再猛,终究不能形成一股整合的力量。但高明的书法家,并不是始终保持着笔毫凝聚不散,而是要能散能聚,散是为了更好的聚,在聚散开阖之中,根据笔毫变化的情况,随时调整,相机而动。其中的魅力,并不在于一成不变地去收束笔毫使之不散,而是要根据笔毫当下的状况,迅速作出一个反应,随散随聚,立刻付诸实践。这其中的道理,和兵家指挥打仗中阵法的变化收束完全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