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中国艺术之本

书法是世界上唯一由书写文字符号直接上升为一种艺术的形式，它的特质自然与汉字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但是，从根源上说，书法的抽象性特征还来源于中国艺术中一种根深蒂固的“象”思维意识。

中国艺术中的“象”，不同于西方的符号论，也不同于西方的形式抽象，而是要捕捉大自然中的“动象”，要表现主体内心变动不居的“心象”，所以它是一种生命的抽象。“象”是中国艺术理论的核心范畴，重“象”是中国艺术的重要传统，所以，书法家要立象达情，以象尽意。象者，像也，象不仅仅是一种比喻或象征，而是言、象、意系统中的核心。象的精神在于含蓄，在于用简和用晦，象是要用极简的方式表达极丰的内涵。在中国艺术中，情和意的表现不采取直入式，而是以象为曲径，“曲径通幽处”，所以，一切象都似乎只是引子。

在艺术创作和审美活动中，必须要创造一个感性的意象世界。这个意象世界，是生命的真实显现，体现了“我”与世界的沟通。刘熙载说:“作者本意取意与气象相兼。”而气象，则更加着重在生气的灌注。也就是说，意象被生气所灌注，就成了气象。所以，气象和意象之间有着一种相互生发、融通交合的关系。“意”当然处于审美活动的主导地位，但却根植于外在造化自然和内在生命活力的“气”的运动之中。汉代萧何说:“书者，意也。”笔性墨情，皆以人之性情为本，书法以“意”为主，但必须借助万物之象，必须“纵横有可象”，也就是把生命融注于点画钩撇的线条之中。

唐代蔡希综说:“迩来率府长史张旭，卓然孤立，声被寰中，意象之奇，不能不全其古制。……雄逸气象，是为天纵。”张旭草书纵横奔放，囊括万殊，其书法的“意象之奇”，正是体现了“雄逸气象”。中国书法家要“立万象于胸怀”，使得物我一气，心象感于物象，物象成于心象，心物交感，熔铸而成审美的意象。这个意象，是宇宙大化生命精神的瞬间呈现，也是主体情感意绪的形象化表达。周星莲说:“余谓笔墨之间，本足觇人气象，书法亦然。”气象，是书法作品中多种因素融会而汇成的整体风貌，既有主体的情志意绪，也有自然物象的精神。只有这样，中国书法才能既流出万象之美，又流出人心之美。

在中国艺术中，没有孤立的空间意象，任何艺术意象都是在时间中展开的。以时间的生命之流来融会艺术意象，是中国艺术的不刊法则。一切艺术所追求的，是发现一个可以安放自己生命和情感的世界，让自己在人生和精神上的负担，得到解放。人的内心情感，如果没有外在刺激，往往处于一种相对的稳态之中，也就是《礼记·乐记》中所说的“人生而静”，但这种“静”，对于审美活动是一种窒息。中国艺术家要走向自然，感于物而动，寻求外在的感发，让心灵飞动起来，激荡起来，于是，中国艺术家找到了安放自己心灵的场所，即大自然。

涤除表面色彩，直取生命精神，中国书法家在自然中安放自己的性灵

大自然不仅感发审美的心胸，激我情思，而且给艺术家提供一个澡雪精神的场所，使得艺术家在陶然相对、氤氲满怀的境界中升腾，进入到一无挂碍、物我合一的境地。所以，对于艺术家而言，观物取象，就是一种美的观照，是从对象的形象里，发掘出新的、显现其本质的形象，亦即有价值、有意味的新的形象，并通过赋予形象新的意味，而使其艺术化。一般人所不能美化、艺术化的事物，在艺术家带着想象力的眼光里，都被美化和艺术化了，真是化腐朽为神奇，这也是中国一切大艺术家的共同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