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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走龙蛇:书法文化二十讲
1.6.3.1 释形以任势

释形以任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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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兵家重势,书家亦重势,所以,古人常常把书法比作兵法。

曹操曾说:“用兵任势也。”就是说,用兵最主要的是靠势。表面上看,兵家打仗靠的是人,靠的是士兵,靠的是由士兵组合而形成的阵形和阵法。但是,高明的指挥者认为,这些都只不过是形成主客、攻守、阴阳、向背关系的形;而善用兵者,要能善于变化其形,因敌以制胜,也就是任势以取胜,兵势已成,则势不可挡。

《孙子兵法》中有《势篇》,专门讨论势的问题。其中有一句话:“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释)人而任势。”这句话一直都被误读了。很多人将此解释为,要选择适当的人才,充分利用已经形成的势。这是因为不明白“择”和“释”之间可以假借(古书中常常假“择”为“释”)。唐代李筌以来的很多注家,都是这样解读的。这个错误,被当代学者裘锡圭先生予以纠正。他说,司马迁《史记·李斯列传》中的“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细流,故能就其深”,要读作“河海不细流”。“释”是放弃、舍弃的意思,大海只有不放弃哪怕一点点涓涓细流,才能成就它的博大和渊深。同样,《孙子兵法·势篇》中的“人而任势”应该读作“人而任势”。也就是说,打仗的关键,不是靠人,而是靠势。

说势,又离不开形。形是静态的,势是动态的;形是可见的,势是不可见的;形是潜在的势,势是变化的形;形是势的基础,势是形的发挥;形是有所素备,势是因敌而设。总之,势是藏于形之后的一只看不见的手。岳飞曾说:“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毛泽东把“妙”字解释为“灵活性”,但灵活不是轻举妄动,而是审时度势,是基于客观情况而采取的及时又恰当的处置方法。

书法的体势结构的安排,就如同安营布阵一样。汉初名将萧何说:“每欲书字,谕如下营,稳思慎之,方可下笔。”宋代陈思也说:“夫书势法,犹若登阵。”在书法中,尽管字的体势不定,千变万化,但都要纳于书法家胸中,就像将帅运筹于帷幄之中,而能决胜于千里之外一样。

兵家是释人而任势,书家则应该是释形而任势。从现存文献来看,中国书法的理论自觉是从对“势”的认识开始的。不仅很多著述直接以“势”来命名,比如东汉崔瑗的《草势》,蔡邕的《篆势》、《九势》,西晋卫恒的《四体书势》,索靖的《草书势》,刘劭的《飞白书势》,王羲之的《笔势论十二章》,等等,而且还有很多不以“势”来命名的论著,实际上主要谈论的也是“势”的问题,比如西晋成公绥的《隶书体》、杨泉的《草书赋》、梁武帝的《草书状》等。可以说,关于“势”的问题的讨论,占据了汉末魏晋乃至南北朝时期书学思想的核心。这些书势论,大多借助比喻,以形象描述的方法,把难以言传的书法的灵活变化的动态美表达出来了。

势的关键是动。书法要有笔势,就要包含动感。魏晋时期的书势论,充斥了大量对自然物象动态的比拟,以物象的生动来比拟书法笔触的灵妙。可以说,当时对“势”的广泛强调,最能反映出书法“动”的特征,也就是要写出物象的“活”态。蔡邕《篆势》说:“扬波振撇,鹰跱鸟震。延颈胁翼,势欲凌云。”崔瑗《草势》说:“兽跂鸟跱,志在飞移。狡兔暴骇,将奔未驰。”卫恒《字势》说:“虫跂跂其若动,鸟飞飞而未扬。”索靖《草书势》也说:“婉若银钩,飘若惊鸾,舒翼未发,若举复安。”看他们所描述的这一组生命的舞蹈:鹰的跱立,兔的惊骇,兽的蹑足,虫的爬行,特别是鸟的振翅欲飞而未飞的态势,尤为生动。所有这些描写,都是在书法家的笔触中所展示的生命的活态,以及这种动的活力中所包含的自然美和精神美。这种精神,能用毛笔表现出来,就是得“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