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解释的层次

在社会研究中，至少有五个不同的解释水平，它们从高到低分别是：因果理论、定律、模型、分类和描述。

（一）因果理论

正如上文所说，因果理论是最有解释力的，因为它对“为什么”问题提供最完整的回答，并揭示了事物产生所必须具备的条件。如果将“因为”一词置于句首，那么因果解释就更加一目了然。不过，在很多情况下，研究者并不使用“因为”而是使用诸如“影响到”“产生”“导致”“刺激”“结果的改变”“作用于”等意思相近的字眼。例如，关于“自杀率为什么是有变化的”，涂尔干提供了这样的因果解释：所有社会自杀率主要受到个人社会整合程度的影响。社会整合是指个人社会关系的特性，它赋予了个人对社会实体的归属感，充当保护伞来抵御社会孤独和自杀的倾向。涂尔干自杀理论不仅对当时欧洲的自杀现象提供了完整的解释，而且还提供了控制自杀出现的基本条件，即良好社会关系所具有的社会归属感。在他看来，社会整合的缺失是导致自杀的最根本原因。

（二）定律

定律是被经验证实了的两个或多个变量之间重复发生的关系。与因果理论相比，定律的解释力水平较低。在一般情况下，定律并不是“否证（disconfirmation）”的对象，但是因果理论却需要经过否证。例如，心理学家桑代克（Thorndike）在大量实验的基础上提出了效果定律（law of effect）。该定律指出，任何紧随满意事态后出现的行为都会重复出现。该定律源自桑代克所做的一系列猫笼实验。猫被关在笼子里，只要做出适当的动作，笼门就会打开，猫吃到一条小鱼。桑代克注意到猫的行为因成功进食而变得更有效了。猫起初只是偶然的触摸，到最后会主动地做出适当的反应。可见，效果定律是从经验观测中总结出来的，对动物适当行为的效果做出了初步说明。但是，这种经验性定律并没有对猫为什么会有适当行为进行说明，因为它并没有解释这一学习过程的心理学机制和生理学机制。再回到“自杀率为什么会有变化”的问题。如果用定律来解答这个问题，就可以这样表述：在现代社会里，密切的宗教联系总是伴随着低的自杀率。很显然，该定律并不像因果理论那样解释得很透彻。该定律仅仅告诉你，宗教联系是密切的，自杀率就是低的。它并没有说，宗教联系与自杀率有任何因果关系。它只不过是说，在你发现一个因素即宗教联系是密切的地方，你会发现另外一个因素即较低的自杀率。可见，定律并没有过多涉及因果解释的细节，没有对“为什么”问题提供完备的解答，因而解释力低于因果理论。

（三）模型

模型原本在世界上并不存在，它以一种简化形式揭示了不同事物及其关系的结构。地图与模型非常相像，集中反映了模型的主要特征。世界上并不存在像平行线和点那样特别的街道和地方，但是地图以一种简化形式直观地告诉人们所处的街道和方位。在社会科学研究中，研究者经常用模型来说明不同事物之间的关系及其过程。例如，图5．1就是一个说明社会整合与自杀率之间关系的模型。这个模型说明了宗教信仰、职业地位、婚姻状况和性别对自杀率的直接影响，以及年龄通过宗教信仰和职业地位对自杀率的间接影响。由于该模型只是用箭头表示了宗教信仰、职业地位和婚姻状况等因素对自杀率的影响过程，并没有解释为什么宗教信仰、职业地位和婚姻状况等因素对自杀率产生影响，以及这种影响是如何发生的。正因为如此，模型的解释力不如因果理论。

图5．1　自杀率影响因素的因果模型

（来源：Lewins，F．W．（1992）．Social science methodology．South Melbourne：Macmillan，p．24．，本文在引用时作了修改）

尽管模型的解释力不如因果理论，但是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模型在社会研究中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模型可以为探讨问题提供框架，有助于厘清重要的变量，更直观地解释假设检验。建立模型（model building）日益成为社会研究的一项重要活动。目前研究者建立模型活动主要涉及以下模型：模拟模型（simulation models）、数学模型（mathematical models）、趋势模型（trend models）、随机模型（stockastic models）、实验模型（laboratory models）、信息与控制模型（informational and cybernetic models）、因果路径模型（causal and path models）等。研究者可以用下列规则来指导模型的设计和使用：①必须透彻地理解所要建立的模型系统。②只有系统中的重要部分及其控制量才能用来建立模型。③模型的常量、比率和相关系数必须通过实证测量来获得，而不能直接取之于文献资料。④建立模型并模拟结果是深化对系统认识的有效途径。

（四）分类

分类处于单个概念与理论之间的中间状态，与因果理论、定律和模型相比，分类的解释力更低。人们基于不同的目的，把事物分为不同的类别。日常生活经常用到分类。当人们洗衣服时，会把衣服简单地分为“很脏”“不太脏”等类别。但是，根据人们活动的不同场合，又可将衣服分为“正装”“休闲装”和“运动装”等类别。与日常生活分类相类似，研究者基于不同的目的也需要对社会现象进行分类。分类适用于对抽象、复杂概念的整理和组织，有助于在逻辑上清楚地说明各种不同简单概念所具有的共同特征，进而形成一个新的类别。理想类型就是一种分类，是研究者用来确定事物或现象根本特征的抽象类型。理想类型不是一种解释，因为它并没有说明事物为什么发生或者为何发生。尽管理想类型的解释力不如理论，但是研究者经常以它为基础来建构理论，研究者用范围较大、较为抽象的概念将许多较窄和较具体的概念聚合在一起，以此来观察或说明社会现象，看社会现象在多大程度上符合理想类型的描述。例如，社会学家韦伯所提出的科层制就是一种理想类型，这种理想类型有助于人们对科层制的深入研究。

另一种分类是将两个或更多的简单概念聚合成一个新的概念，这个新的概念概括了原有简单概念所具有的共同相似性特征。这种分类具有简约性，能够从看似混乱的概念中找出秩序，把不同的复杂概念转变为井然有序的同质类型（Bailey，1992：2193）。例如，对下面一组概念，人们可以做出不同的分类。

残疾人　　　　　　　　　　　　下岗职工

监狱　　　　　　　　　　　　　法警

经理　　　　　　　　　　　　　犯人

技能培训　　　　　　　　　　　军事学院

看守　　　　　　　　　　　　　医疗康复

军事训练　　　　　　　　　　　军官

医生　　　　　　　　　　　　　犯人改造

公司　　　　　　　　　　　　　医院

这种分类经常出现在一些智力测验中，这些测验要求人们将这些概念分成不同的类别，然后再加上适当的标题。在这些测验中，人们通常根据日常经验来确定概念的类别。上述这组概念可以分成四种不同的维度或类别：

与医疗有关　　　　　　　　　　与犯人有关

残疾人　　　　　　　　　　　　监狱

医生　　　　　　　　　　　　　看守

医疗康复　　　　　　　　　　　犯人

医院　　　　　　　　　　　　　犯人改造

与公司有关　　　　　　　　　　与军事有关

经理　　　　　　　　　　　　　军事训练

技能培训　　　　　　　　　　　法警

下岗职工　　　　　　　　　　　军事学院

公司　　　　　　　　　　　　　军官

上述分类似乎比较简单。在定性研究中，研究者也常常碰到与此相类似的概念分类问题，但是，与日常分类相比，定性研究的分类更为复杂和艰巨。研究者在编码和分析数据时，需要找出不同概念的共同点，经过不断的比较，在更深的层次上审视概念与概念之间的关系，从中归纳出具有代表意义的主要维度或类别。例如，研究者可根据不同的研究目的将上述概念做不同的分类。

社会反常　　　　　　　　　　　社会机构

残疾人　　　　　　　　　　　　监狱

法警　　　　　　　　　　　　　公司

犯人　　　　　　　　　　　　　军事院校

下岗职工　　　　　　　　　　　医院

社会角色　　　　　　　　　　　社会过程

经理　　　　　　　　　　　　　技能训练

看守　　　　　　　　　　　　　军事训练

医生　　　　　　　　　　　　　医疗康复

军官　　　　　　　　　　　　　犯人改造

与第一种分类相比，第二种分类谈不上更好或更差。因为它们服务于不同的目的。第二种分类根据“社会角色”和“社会过程”等社会学概念来进行分类。这种分类的解释性价值在于，它有助于弄清看似不同的社会情境所具有的共同特性。

（五）描述

描述是指人们基于某个立场对现有事物或现象进行描写和叙述，告诉人们发生了什么。这种立场主要涉及主位立场和客位立场，即研究者立场和研究对象立场。描述内容主要涉及现有事物的形式、结构、活动、变化和关系等。对自然现象的描述主要取决于观测工具的性能，研究者往往要用很长的时间来改进和完善观测工具。例如，天文学家用高性能望远镜来提高对星系描述的准确性，在这种描述中发现新的星系并把握宇宙的结构，从而提高人类对宇宙起源和发展方向的认识。对社会现象的描述主要取决于研究立场。当社会研究者描述受访者的基本特征时，人们所期望看到的是性别、年龄、民族、婚姻状况、教育水平、职业和收入等人口统计学特征。如果研究者从自己的兴趣和偏好出发，描述了受访者发型或者珠宝等非人口统计学特征，就是牛头不对马嘴。

描述的解释价值在于研究所采取的某种立场。由于描述只能显示研究者的出发点和原则，因此描述具有最低程度的解释力。从描述的立场可以看出，世界上并不存在所谓的无偏描述。当人们出于日常生活目的或科学研究目的来描述事物时，都会动用大脑中已有的概念框架来进行描绘。这反过来制约或限制了人们所希望分析的证据类型。例如，对同样一起严重的汽车交通事故，汽车工程师、交通工程师和心理学家可能会有极为不同的描述，这恰恰说明了描述中所隐含的取向或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