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常识与科学

常识（common sense）有两层含义：其一，指对人的内在感觉进行统合以形成对象的整体意识的能力或官能。其二，指人们特定的认识能力和知识形态，即人们行动时通常具有的理智能力、见识和判断等。

常识是一种知识的形式，可以用判断或命题来表示。常识有以下三个特点：①普遍性。因为常识是所有理智正常的人都具有的，所以具有最大的普遍性或共同性。这种普遍性与“普通的（ordinary）”或“通俗的（vulgar）”意思相近。②直接性。常识不需要推理或证明，它是“直接”知晓的。正因为如此，它有时被看成是“直觉的”或“本能的”。③明晰性。常识是清楚明白的，不能有任何含糊，否则就不可能为人们所普遍接受。

赫兹菲尔德（Herzfeld，2005）认为，常识是在特定的文化情境中生成并使用的，对于局外人而言，常识无疑是一道墙，一道无形的屏障。没有常识，就无法进行沟通和对话，白白在误解和猜测中消耗了时间。对于局内人而言，常识是无形的，深藏于经验生活中，往往不被察觉甚至被忽略。不违背常识是人类生存的一条基本原则，因为常识之外有许多风险。而不理解常识，便无法融入社会生活。常识构成了人类的生存背景和行为模式。

常识既是一套语言系统，又是一套价值系统。对常识的麻木意味着缺乏足够的洞察力和感受力。如果抛开常识，就会无休止地滥用知识。常识作为一种文化养料，无法摆脱“当地见识”而批量化。常识对日常生活来说是非常珍贵的。当然，常识中也会有互相矛盾的概念，因为人们经常在不同的时候使用这些概念，所以很少会注意到，如“异性相吸”和“物以类聚”。常识源自传统，通常是正确和有用的，但是常识也可能夹杂着错误、误传、矛盾和偏见。

科学与常识之间的关系复杂。它们有时相互竞争，有时相互一致。假定我们知道它们之间的原则区别，当我们从纯粹观念的废矿石中分离出科学知识的贵金属时，我们发现，我们不得不借助于“常识”的推理力量。尽管科学知识相对独立，有自己非常独特的性质，但是也不是自给自足的独立认识王国。因为科学的理论范式源于经验事实，与大量的生活世界的常识混合在一起。

科学并不限于对生活世界的系统扩充，往往与常识相一致，这一点正是科学的特色。许多科学是从对日常生活的实际关注中发展起来的，比如几何学发源于土地测量和勘定，力学产生于建筑和军事技术中提出的问题，等等。科学研究需要按照精确性、可重复性、普遍性、连贯性、一致性等常识性的认知规范来仔细选择、精心重构来自田野观察和实证调查的经验数据。事实上，所有符合这些规范的一套外在事实都被称为科学。

虽然常识与科学之间存在着一致性，但它们之间也存在着较大的差异。首先，常识没有对事实的根据提供说明，而科学却对事实产生的具体条件和根据进行了系统解释。在区分科学与常识时，有人认为科学不过是“整理过的”或“条理化的”常识。这种理解并没有充分地表达科学与知识的特有差异。诚然，科学是组织化的知识体系，但不能说“整理过的”或“条理化的”的知识就是科学。图书馆目录是一种极有价值的图书分类，但人们都不会说目录是一门科学。因为这一划分并没有详细说明哪一种组织或分类是科学的特征。人们从日常经验中获得的信息就是常识，虽然这种信息非常精确，但并没有对“为什么会这样”“在什么范围内有效”作出详细的说明。比如，一种草本植物毛地黄用作心脏的兴奋剂已有好几个世纪，但人们却说不出它的机理是什么，人们往往用毛地黄花像人的心脏来说明它的功效。科学按照说明性原则对知识进行了组织和分类，科学详细说明了各种事物发生的条件和根据，对这些起决定作用的条件的详细阐述就是对特定事物的解释。

其次，常识在语言表达上是不确定的，而科学语言却具有确定性。常识用语比较含糊，并不能把不同的事物准确地区分开来。常识用词比较宽泛，缺乏专一性，不足以表征事物间的精细差异。相反，科学通过重新塑造日常用语减少了它的不确定性。比如，常识所说的“水在充分冷却时凝固”就是一个不太严格的表述，它不能说明牛奶和饮料何以会在一定温度下凝固，但海水并未凝固。因为它没有对各种不同的液体及其凝固点进行明确的区分。计算和测量技术能够有效地减少语言表达的模糊性，提高其准确性和专一性。引入精确性能够使科学陈述经受着经验证据更彻底的检验。之所以前科学信念往往经不起经验检验，是因为前科学信念的模糊性与未经分析的不确定事实相一致。因此，科学的确定性有助于解释为什么常识性信念具有稳定性，甚至延续达几个世纪之久，但科学理论却很少具有这种稳定性。现代科学通过提高陈述的确定性，通过把它们整合成逻辑上统一的解释系统，强化了检验程序的辨别能力，用更多来源的相关证据支持其结论。

再次，常识知识通常关心特定事件对人们价值的影响，而科学探求只关注事物间的依存关系，而不太考虑特定事件对人们价值的影响。比如：占星术为了确定天体运行对人的命运的意义，才去关心不同星座间的位置，天文学一般专注于天体研究而不涉及人的命运。因此，理论知识有故意忽视事物直接价值的倾向，这样一来科学陈述与日常生活中所熟知的事件和性质就不会有太多的联系。例如，电磁理论对人们在日落时所看到的绚丽色彩提供了系统的解释，但是许多人与电磁理论之间似乎还是有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应该承认科学陈述使用了比较抽象的概念，这些概念与日常生活常识关系不大。不过，科学陈述与日常生活事务的关联性也是不容置疑的。科学概念不同寻常的抽象性，它们与日常体验“相去甚远”的特性，是综合性系统解释的必然结果。人们所熟知的事物性质和关系，往往是辨别个别对象和性质的依据。因此，在系统地表述这些事物的性质时，就不能诉诸于人们所熟知的那种具有个性特征的性质和关系，而是要对它们进行抽象，以说明各种不同事物的普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