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社会科学的起源和发展

社会科学经历了一个多阶段的历史发展过程。从严格意义上说，社会科学成为一门真正的科学是在18世纪中叶以后。18世纪90年代，法国启蒙思想家孔多塞创造了“社会科学”概念，标志着社会科学作为一门独立学科的出现。但社会科学的萌芽，却可以追溯到18世纪中叶以前，其早期思想甚至可以追溯至古希腊对理性的探讨。正如自然科学是从自然哲学中发展起来的一样，近现代社会科学是从道德哲学（伦理学）中发展起来的。在中世纪的神学里，就有了政治、社会、经济、地理等概念。从中世纪到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运动时期，学者们关于人类思想和社会行为的观点，一直是教会关注的主要对象。社会科学的发展可以大致划分为三个不同的阶段：一是从人类文明开始到18世纪末，社会科学的萌芽和形成阶段；二是从18世纪末到19世纪末，社会科学持续分化和独立阶段；三是20世纪以来，社会科学各学科成熟和发展阶段。

（一）萌芽和形成阶段

大约公元前3000年，世界五大文明发源地出现了社会思想的萌芽，人类有关社会的认识和知识在不断地积累。从人类最古老的神话传说和宗教观念中可以看出，当时人们还没有把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与人与物之间的自然关系区别开来。公元前8世纪（中国可追溯到公元前11世纪商周之交）是个明显的转折点。在此之前，社会科学尚处于萌芽状态，其思想散见于各种古代典籍中，而在此之后，社会科学才以原始的形式展现出来。当时的主要标志是，“知识分子”作为第一批非官非商的劳动者出现在历史舞台上。他们总结已有的经验知识，创立了原始形态的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不过，由于当时社会生产力和人类认识水平极其低下，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中，人类关于社会的知识是与其他知识夹杂在一起发展的。这种将人类各种知识汇聚在一起的知识总体被称为哲学，当时的哲学是囊括人类所有知识成果的大一统体系。

随着人类历史上第一批“知识分子”的出现，人类社会知识领域有了专门的耕种人。中国春秋战国时期的老子和孔子，古希腊的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以及印度吠陀时期的乔达摩·悉达多都是这一领域的开拓者。当时西方思想家把更多地注意力投向外部自然界，而东方哲人则更多地关注人类和社会本身。古代思想家们探讨了有关人类生存的一系列社会问题，提出了原始形式的社会科学范畴，如“礼”“仁”“法”“正义”“民主”等，并提出了早期社会研究方法，如感性直观、类比和推理等。在前后数百年的时间里，在人类社会思想发展史上矗立起第一个思想高峰，产生了政治、法律、管理、伦理、军事、经济、史学、教育、文艺、美学等学科思想。虽然这些思想大多数还处于萌芽和零散的状态，但为整个社会科学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囿于当时的社会历史条件，这一时期的社会科学一般比较笼统和浅显，记录性描述比较多，相关论证较少。

中国在封建社会建立以后，儒家、法家、兵家等诸子百家理论获得进一步发展，出现了三次大的社会思想发展高潮。第一次高潮是以西汉全盛时期“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为标志的封建礼教研究，第二次高潮是盛唐时期政体、法治、管理与经济问题的繁荣，第三次高潮是宋朝理学的“学问思辨”，形成了中世纪东方精神文明的繁荣昌盛。与东方相比，欧洲在中世纪步入思想文化发展中的最黑暗时期，社会科学只能在教会允许的范围内，以扭曲的形式缓慢地向前发展。中世纪欧洲大学只有神学、医学、法学和哲学四个系，学者们大都成为神学的代言人。自16世纪以后，随着自然科学和资本主义的发展，文艺复兴带来了思想解放，社会科学终于冲破了封建专制和宗教神学的桎梏，获得了迅猛的发展。许多社会科学学科相继从神学和哲学中分化、独立出来，形成有特定研究领域的知识系统。

弗兰西斯·培根是近代实验科学的鼻祖，他尖锐地批判经院哲学，主张以观察、实验的方法去发现真理。霍布斯继承了培根学说，消除了培根唯物主义中的有神论偏见，主张用力学和数学来说明一切，建立了近代第一个机械唯物论体系。18世纪法国的唯物主义者把对宗教的批判提升到新的高度。经过长期的斗争，统治欧洲达千余年之久的宗教神学社会学说终于被人本主义社会学说所取代。尽管如此，此时的社会科学还不很成熟，个别社会学科领域还留有神学的尾巴。从人类文明诞生到18世纪末，是社会科学的萌芽和形成阶段，这个发展阶段的主要特征是：

（1）社会学者大多是“百科全书”式的，较少有专门的社会科学家。虽有大量的智士仁人、思想家观察社会，发表看法，但他们对社会现象的考察往往是笼统的，而不是分门别类的。由于交通不便、信息交流迟缓以及生活方式的限制，学术活动常常是以老师个人为中心的学派所展开的讨论，如亚里士多德的逍遥学派、孔子儒家学派以及各种师徒型的小团体等。因而，社会知识的质与量，都受到老师个人的生活环境、经验、性格、信仰等因素的巨大影响。

（2）社会知识混杂于哲学或神学之中。例如，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对古希腊城邦政体的分析，又是与哲学、历史、神学学说混合在一起。这一时期相当部分的社会知识掺杂着感受、经验、猜测、思辨的成分，主观随意性较大。比如说，孔子对教育的深刻见解，显示出明显的经验性特征。

（3）偏重感性直观、直观外推、经院哲学论证法和经学注释法等非科学方法。所谓直观外推法，就是将个人的行为和感觉外推，以此来理解社会和世界。所谓经院哲学论证法是指中世纪经院哲学所惯用的抽象的、脱离现实生活的空洞推论，教条、僵死和烦琐是其显著特征。所谓经学注释法，是对先哲经典的无限重复的正名、考据和注解。在文艺复兴之后，人们逐步转向理性认识世界的方法，强调认识方法和评价方法的统一。

（二）分化独立阶段

从18世纪末至19世纪末，社会科学获得了空前发展。18世纪的欧洲工业革命和法国大革命，摧毁了传统的权威结构，实现了社会和道德的重建。法国大革命在许多方面成为日后革命运动的楷模，也成为19世纪和20世纪哲学变革的思想动力来源。

随着资本主义制度在各国的确立，社会科学各门学科相继创立，自成一体。自16世纪开始，占主导地位的神学开始大不如前，哲学的地位却突显出来，医学和法律向技术方向发展。于是出现了两大科系：文科系（即人文学科或哲学）和科学系。18世纪后期，自然科学和包括哲学在内的人文学科逐渐在知识与组织上发生分离，这两大门类的知识被西方许多学者称为“两种文化”。社会科学作为介于自然科学和人文学科这两种文化之间的一个新的知识门类得以发展，逐步形成自己的特色，最终成为独立的学科。18世纪90年代，孔多塞正式使用“社会科学”概念，标志着社会科学的出现。这个时期的社会科学深受自然科学的影响，社会科学家大都把人类社会类比于自然界，或者把人类社会当成自然界的直接延续，从而把社会规律归结为自然规律。有些学者甚至认为只有用自然科学方法，才能真正解决社会科学各种学说的理论问题。1857年，一批英国学者成立“促进社会科学全国协会”，“社会科学”一词从此得到广泛运用。这一时期的中国、印度等东方诸国，仍处于封建或者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统治之下，由于中央集权制过于强大，社会科学缺乏生存和成长的条件。在这一时期，社会科学的发展具有三个明显的特点。

（1）各种社会理论诞生，科研活动成为一种职业。西方文艺复兴的狂飙，动摇了神学的权威，争得了“人学”应有的地位。资产阶级革命和资本主义制度的建立，迫切需要与之相适应的社会意识形态。随着社会经济政治的巨大变化和进步，人们对各种社会现象表示极大的关注，对人类经验的复杂性、人类行为的社会特征及文化特征的认识逐步深化，许多学者开始注意从理论上抨击当时欧洲的政治制度和社会制度。科研活动逐渐成为一种职业，沙龙、书信、大学、学会等，成为人们较为平等地探讨问题的方式，涌现了一大批社会活动家和理论家。

（2）各门社会科学学科纷纷创立。在社会科学大发展的社会环境下，经济学、政治学、法学、社会学等社会科学的主要学科逐渐从哲学中分化、独立出来，各种学术思想流派不断演变，如古典经济学派、古典地理学派、文化人类学的进化学派、语言学的历史比较学派、实验心理学以及心理学的机能主义学派、构造主义学派等。各门社会科学学科以各自特殊的社会现象为研究对象，十分注重客观的社会生活和经验资料的收集积累，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纯思辨的研究方法，实验、比较、心理分析、行为分析以及定量分析等研究方法得到较为普遍的使用。

（3）无产阶级的社会科学理论诞生。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从它产生那一刻起就开始了。首先是空想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代表人物，对资本主义弊病和丑恶现象的揭露和批判，对新的社会制度的向往和描述。莫尔的《乌托邦》、康帕内拉的《太阳城》、摩莱里和马布利的“斯巴达式”共产主义，一直到圣西门、傅立叶、欧文的理论和典型示范的实验，都反映了处于自发阶段的无产阶级对于未来社会的积极主张。19世纪中叶，马克思主义诞生不仅使哲学，而且使整个社会科学发生了根本性变化。

（三）成熟和发展阶段

20世纪的社会变化，是以往任何时代所不能比拟的。这百年间爆发了两次世界大战、20世纪30年代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诞生、世界殖民主义体系崩溃、长期的冷战与东西方对峙。而在这百年即将结束的前夕发生了东欧剧变和苏联解体，世界格局又发生了变化，国际风云变幻莫测。

20世纪是人类历史发生大变革、同时也是人文社会科学获得大发展的世纪。在这个时期，社会科学走到科学前沿，成为与自然科学并驾齐驱的学科，社会科学各学科繁衍扩展，形成了庞大的科学知识群。因此，国外一批有影响的学者把20世纪称为“社会科学的世纪”。这一方面是由于知识运动的内在逻辑推动，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由于人们社会生活和社会实践的需要。这主要表现在：①世界政治格局发生了剧烈变化。在政治上出现了两大新的地缘政治格局，一是以美苏为首的两大阵营之间的冷战以及冷战的终结，二是亚非拉国家争取独立的民族解放运动。前者使社会科学的研究机构、主题、重点、价值取向等都深受其影响，后者则意味着西方思想文化的普遍性受到挑战，因为西方思想反映了欧洲中心主义、男权主义、资产阶级的政治偏见。②社会生产力和新科技革命迅猛发展，使人类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和交往方式都发生了根本变化。生产快速增长和过度开发带来了许多有关人类生存的全球性问题，如和平与发展、人口爆炸、能源危机、环境污染、生态平衡等，也带来了人类物质生活、精神生活和价值观念的变化，产生了一系列社会问题，如信仰危机、性解放、种族冲突、青少年犯罪等。这些都为社会科学的发展、变革提供了新的实践基础和对象性前提。③高等教育在世界各地得到空前发展。伴随着大学教育的扩张，社会科学科学家人数成倍增加，学者们对前人未涉足的领域进行了广泛研究，渗入到邻近的学科领域，跨学科研究和交叉学科研究纷纷出现。基于冷战、知识经济发展及全球化竞争的压力，许多国家纷纷投资科学和技术的研究。在此背景下，社会科学的研究领域和研究规模急剧扩大，质量不断提高，研究装备和管理手段日益现代化，形成了一些社会科学发展中心，其资金首先来自各大国的政府及各种基金会，其次来自某些跨国公司。可以说，当代社会科学研究不再是单凭兴趣、爱好而进行的个人活动，而成为一种社会职业和由政府支持和控制的国家事业。

在这个时期，社会科学研究成为国家领导的、甚至国际范围内合作的、有组织、有计划的行为。社会科学理论直接与人们生活和各种实践活动相关、与国家政策相关，比如，凯恩斯主义的变革，使美、德等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卓见成效。全球性问题引起广大科学家、学者、思想家以及普通民众的关注，产生了许多非官方的学术团体，如举世瞩目的罗马俱乐部、20世纪80年代开始的联邦德国绿色和平组织等。社会科学研究方法不断科学化，控制论方法、信息方法、系统方法以及各种定量研究方法在社会科学领域得到运用。新的学科和理论层出不穷。马克思主义社会科学思想在20世纪得到丰富和发展。社会主义在实践中创新，不仅积累了许多经验，而且在基础理论方面取得了较大的成绩。在这一时期，各种社会思潮此消彼长，反映了错综复杂的社会生活。

当代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哲学、思维科学、人文学科之间相互渗透，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整体化发展态势。专业化研究与综合性研究相互结合，定量研究方法不断增强，应用比重相对增加。自1930年开始，社会科学定量研究出现增长势头，到20世纪60年代已成为主要趋势。以电子计算机为核心的现代信息技术的广泛应用更强化了这一趋势。与此同时，新方法、新手段层出不穷，各种方法相互渗透、交叉融汇、综合集成。据粗略统计，在22个主要社会科学学科中正在使用的研究方法多达1 500余种。其中社会学、经济学、语言学与符号学、心理学等学科所创造的方法最为丰富，向其他学科输送、移植的方法最多。古本根重建社会科学委员指出：“在20世纪，历史学、人类学和地理学最终将残存于它们内部的早期普遍化传统彻底地边缘化了，社会学、经济学和政治学构成了一个以国家为中轴的三位一体，从而巩固了它们作为核心社会科学（以研究普遍规律为主旨）的地位。”（华勒斯坦等，1997：31）

我国的社会科学研究经历了曲折的发展历程。自1978年中国共产党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倡导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空前发展，极大地促进了我国社会科学的复苏、创新和发展。一个既有民族文化传统、又吸取了当代社会科学最新发展成就的崭新中国社会科学体系正在形成。这种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科学体系的构建和发展，不仅将造福于中国人民，而且必将为世界文明作出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