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社会科学研究范式的特点

哥白尼、牛顿、爱因斯坦等自然科学家曾经带来了范式巨变，那么，社会科学是否存在着这样的范式巨变呢？社会科学的发展是源于范式革命还是源于不断的累积？美国社会科学家艾尔·巴比认为，社会科学不像自然科学那样有明显的范式更替，社会科学一般只有许多相互竞争的范式，彼此没有对错之分，只有受欢迎程度的变化，很少被完全抛弃。那么，社会科学范式有哪些不同于自然科学的特点？它们有些什么样的特殊性？一般而言，与自然科学相比，社会科学研究范式具有以下五个方面的特点。

（1）社会科学研究的多重范式。在一定的时期内，自然科学通常只有一个占主导地位的范式，如果出现第二个不同的范式，就意味着原有的范式即将被淘汰，新的范式将取而代之。社会科学领域不存在自然科学那种单个范式主宰一切的情况。社会科学通常存在着许多相互竞争的范式：比如实证主义范式、结构功能主义范式、冲突论范式、符号互动范式、批判理论范式、阐释学范式、后现代主义范式等。这些范式从不同视角对社会世界进行了探讨和解释，形成了不同的基本预设和世界观，围绕这些基本预设的争论和政治冲突阻碍了社会科学作为一门科学的持续进步。在历史上，关于罗马帝国衰落的原因，从孟德斯鸠到马克斯·韦伯先后提出了14种理论，其中包括化学家提出的慢性铅中毒的解释。在这14个理论中，没有一个理论提供了完全充分、全面的解释，但是每种理论都使该现象的某一部分或方面变得更加明晰。

（2）不同范式能够同时共存，互为补充。社会研究没有统一的范式或模式，不同范式只是表述了不同的观点和方法，但每一范式都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对社会对象从不同的维度或方面进行了独立的解释或认识，每一种观察角度、研究方式都有其合理性和局限性。这样的范式一般只能获得一部分人的支持，甚至只是个别学者的坚守，很难形成所谓的“社会科学群体”。社会科学范式可以是一群人的范式，也可以是一个人的范式，但很难成为所有社会科学家共同的范式。正因为如此，社会科学的不同范式能够同时共存，互为补充。每一种范式都能够启迪新的理解，带来不同类型的理论，并且激发不同类型的研究。比如符号互动论和交换论范式从微观方面探讨了社会结构和过程，而结构功能主义和冲突论范式则从宏观方面进行了解释，两种范式虽然立足点不同，但能共存、共容并形成互补。

（3）没有范式的更替，只有范式之间的竞争。社会科学发展的任何时期都存在大量相互竞争的范式，它们既不可能彼此取代，也不可能完全成熟。自然科学的发展表现为范式更替或范式转换，即新范式对旧范式的替代，但社会科学的发展不是范式的更替或转换，而是范式之间的相互竞争，其中一些范式是无效的，而另一些范式却构成了当代社会科学的基础。如果没有范式的相互竞争，社会科学就不会有发展进步。社会科学范式的相互碰撞和竞争为社会科学的发展拓展了空间。因此，社会科学的历史不是一个范式巨变的历史，而是范式之间竞争的历史。比如结构功能主义与冲突论就是两个竞争的范式，它们以独特的方式揭示了社会生活世界的本质，但是社会世界既不是功能性的也不是冲突性的，而是既是功能性的也是冲突性的。因此，冲突论的出现并没有取代功能论，而是保持了两者之间的相互竞争：有时冲突论占上风，有时功能论受到推崇。

（4）社会科学研究范式常常表现为“双向忽略”。社会科学不像自然科学那样，有时会有“根本性的发现”，社会科学所构建的理论经常是无法加以证实的，这部分因为社会事实本身就是不断发展变化的。在自然科学那里，当两个“不可通约”的范式相互竞争时，就会发生范式的更替，新的范式会否定旧范式的预设前提并质疑其论述。但是，在社会科学中，这种“不可通约性”常表现为双向忽略（mutual ignorance）。这意味着每个社会科学范式都提供了不同的、其他范式所忽略的观点，或者忽略了其他范式所揭示的社会生活的一些维度。这种“双向忽略”有两种形式，一种是无意的，一种是有意的。在社会科学中，经常看到几种不可验证的理论之间的对抗。它们小心谨慎地躲避对方并在各个方面巧妙地彼此忽略。由于社会科学规模庞大、分支学科众多，因此彼此忽略相对容易。在社会科学中，这种相互忽略历史悠久。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时候，学术大师之间并不相互交流或极少相互交流。韦伯著作中没有提及与他同时代的涂尔干，尽管他熟知涂尔干著作《社会学年鉴》；而懂德语的涂尔干仅简要地提到过韦伯的思想，但是他们的研究却有大量相同的主题（如宗教）。在20世纪80年代，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首先提出了社会资本概念，美国社会学家科尔曼随后也提出了社会资本概念。尽管科尔曼熟知布迪厄的著作，但是他只在文章中提及布迪厄的名字，没有详细回应布迪厄的有关观点；布迪厄也没有在其著作中提及科尔曼对社会资本所作出的贡献。有趣的是，学者的观点越接近，他们之间的竞争就越激烈，双向忽略也越常发生。由竞争所引发的学者之间的相互孤立，会使同一个学科内各个专业之间原本就很少的交流变得更少了。

（5）范式没有对错之分，只有用处上的大小之分。社会科学家已经提出了一些解释社会行为的范式，但是，社会科学范式与自然科学范式在性质上并不相同。自然科学家相信，一个范式取代另一个范式代表了从错误观念到正确观念的转变。比如，现在已经没有天文学家相信太阳是绕着地球运转的。而社会科学范式并没有正确和错误的区分，只有作用大与作用小的差异，以及受欢迎程度上面的一些变化。当然，也应该看到，用不同的社会科学范式解释同一个现象有时会得到不同的结论，这给社会科学成果的评估带来一定的困难，但是这在社会科学发展中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