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蓝根　从染坊到药房的误会

我相信绝大多数的中国家庭都有一种常备药，它的名字叫板蓝根。小至感冒咳嗽，大至脑炎、禽流感都少不了麻烦这种药物。当禽流感再度来袭，板蓝根也紧跟着华丽登场。老妈在晚饭时相当有成就感地宣布，“在跑了多家药房之后，终于抢到了两大盒板蓝根冲剂。”这次，我们没有同她解释板蓝根究竟有没有预防效果。因为我听说，板蓝根已经成了大学自习室的常规饮品，解释又有什么用呢？

30年前我还在幼儿园，那时没有SARS*、没有甲流，也没有禽流感，但是有乙型肝炎。有段时间我们每个小朋友，每一天都会领到一杯很苦很苦的汤药，并且要在老师的监督下喝下去，那就是板蓝根。很多年后，听说有人用板蓝根汤剂来泡面，我只能得出两个结论，这要么是行为艺术，要么就是舌头失灵了。

板蓝根是个神奇的东西，每当流行病爆发的时刻，它都会勇敢地站出来，以一敌百，所向披靡。

南北板蓝根

除了板蓝根的苦，它的颜色也始终困扰着我。这东西叫板蓝根，可是那个药汤明明是棕黄色。于是我更想知道，这种东西究竟长什么样子。现在想来，这也算走上植物学道路的一个诱因吧。不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并没有找到板蓝根这种植物，因为这个名字根本就不是一种植物的名字。

准确地讲，板蓝根应该是个短语——“板蓝的根”。也就是说，我们要找的植物是“板蓝”。在《中国植物志》上，板蓝是爵床科板蓝属植物，并且这个属的植物仅此一种，它的小名“马蓝”是更常用的名字。板蓝曾经被广泛种植在广大中国南方地区，缅甸、泰国、印度也都是它们的势力范围。不过现如今，国内的板蓝种植区域已经退缩到西南的零星地域了。这不是因为南方的瘴气被彻底消除了，而是因为我们不需要用它们来染制衣物了。

板蓝植株的模样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卵圆形的叶子，不甚高大的植株（1米左右），它们混在山野之中，你根本就挑不出来。相对来说，它们的花朵倒是还有几分特别之处。虽然是多年生植物，板蓝的花有点像拉长的挂钟，在挂钟的边缘有5个裂片，谁让它们都是爵床科的成员呢。

不过板蓝一生只开一次花（虽然是多年生植物），并且经常在开花之前就被收割了，所以我们很难碰见它们开花。另外，板蓝需要比较温暖湿润的环境，所以只能生活在我国南方，因而有了“南板蓝根”的称号。与此同时，在南方的广大地区还生活着一种强势替代品——菘蓝。

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特别看重“板蓝”二字。实际上，最早出现于医药典籍中的名字只有“蓝”这一个字，而这个蓝指的就是菘蓝！在《说文解字》中，对蓝的描述是这样的——“蓝，染青草也。”当时的菘蓝，不过是衣服的染料而已。至于名字从蓝变成菘蓝，很可能是为了区别以马蓝为代表的其他蓝色染料植物。而加的这个“菘”字，恰恰是为了描述它的特征。

菘是古语中对白菜类蔬菜的统称，油白菜（菜市场上的小油菜）、大白菜都在“菘”的范围之内。也就是说，菘蓝跟这些植物颇为相像。确实，菘蓝的叶片跟油白菜极其相似——油菜一样的叶片、十字交叉的黄色花瓣、四长两短的花蕊。以至于我们不小心就会把它们认成小油菜。不过，菘蓝与油白菜有明显的区别，那就是油菜的果子是长角果，种子可以多达数十粒，而菘蓝的果子则是短角果，种子只有寥寥数枚。不过，这个区别似乎很难实际用上。当然了，菘蓝有特殊的苦味，跟油白菜有明显的差异，所以我们也不用担心采错了蔬菜。因为菘蓝比较适合在北方种植，所有也被称为“北板蓝根”。

除了上面说的南北双雄，蓼蓝也是一种提供板蓝根的植物。如果我们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它们的叶柄上方都包裹着一层白色薄膜，这同所有的蓼科植物一样，它就是膜质的托叶鞘。至于蓼蓝的花朵有点像扎成了一束“狗尾草”的小花。与狗尾草不同的是，每朵小花都有5片花瓣。只不过蓼蓝的栽培数量要远远低于板蓝和菘蓝，所以出场的机会并不多。

就目前而言，菘蓝是产量最大、用量最大的植物，所以菘蓝的根也被认为是板蓝根中的正宗。

上青叶下蓝根

凡是提到板蓝根用处的论文，总是会提到《神农本草经》中已经有使用板蓝根的记载。但是真实的记载并非如此，这个古老的草药书中记载的是蓝实，也就是菘蓝的果实和种子。到唐代，菘蓝的茎和叶也进入了药方，但板蓝根还是没有出现。

实际上，最早记载“板蓝的根”用处的古籍是北宋时期的《太平圣惠方》，在这本书中第一次出现了关于板蓝根的记载，那是一种用水银、腻粉、鸡蛋、生姜汁和板蓝根组成的“解毒方剂”。至于这种方剂究竟能解什么毒，我们就不得而知了。不管怎样，从此之后板蓝根才大量出现在方剂记载之中。有学者推测，之所以使用菘蓝或者板蓝的根部，很可能是由于染料需求过大，消耗了大量叶片，因而用根作为前者的替代品。并且，这种方法被延续了下来。

于是，板蓝、菘蓝和蓼蓝的茎叶和根都有了自己的新名字，前者成了大青叶，后者就是板蓝根。大青叶通常会被磨碎成粉末状，或者制成团块以被使用。青黛就是这类制品在中药房中的名字。

在中药房中，板蓝、菘蓝和蓼蓝这三种植物的叶片总是会被混用，套上大青叶的名字也没有人具体深究它们是从何而来了。有趣的是，虽然这三种植物来自不同的科属，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亲缘关系，但它们却含有同样的化学物质，也是同样的染料——靛苷，而产生这些物质的植物都可以称为靛蓝植物。

靛蓝的颜色

在贵州的西南部仍旧保留着一些传统的蜡染工艺，那里就种植着板蓝。第一次见到这种植物的时候，我还以为是田地疏于管理长草了。因为这些植物只有绿叶没有花朵，并且生命力超强的它们已经把附近的山坡都占领了。在向导解释这就是马蓝之后，我才开始审视这种小草，扯开一个叶片，渗出的是透明汁液，那它们的蓝从何而来呢？

在正常情况下，由吲哚基团和糖基团组成的分子是无色透明的，所以我们从马蓝的汁液中看不到任何蓝色的痕迹。为了得到蓝色染料，需要经过三个步骤的处理。

首先，当地人会把这些植物放入水中浸泡。靛苷会从细胞中被缓慢释放出来，同时靛苷上的糖基团会被水解，留下单独的羟基吲哚，而那些被释放出来的糖会被微生物转化成乳酸，于是进一步提高发酵池的酸度，使得更多的羟基吲哚从糖基团的甜蜜怀抱中挣脱出来。

当靛苷水解的工作告一段落，石灰就该出场了，慢慢就会有蓝色的沉淀物出现了。在这个过程中，石灰的作用是把羟基吲哚转化为吲哚酮。刚刚独立没多久的吲哚基团再度走向联合，两个分子的吲哚酮会缩合成靛蓝，这就是蓝色的沉淀物，也就是染料的常备形态了。

不过，我们使用这些染料并不是简单地把沉淀好的靛蓝涂抹到衣物上，而是利用米泔水、酒糟等原料进行再次发酵，让靛蓝发生还原反应，变成无色的物质靛白。当然了，这些靛白还是很难溶解在水中。于是石灰再次出场了，它们会跟靛白发生反应，让后者变成能溶解在水中的靛白盐。这样染色剂就算做好了。

把需要染色的衣物放在准备好的染色剂中，等靛白充分地进入纤维，就可以拿去晾晒了，在这个过程中靛白再次被氧化变成靛蓝。那些藏在纤维之间的靛蓝就赋予了织物稳重的蓝色。

在合成染料大行其道的今天，囿于繁琐的过程以及容易褪色等问题，这样天然的染色过程已经很少出现了。不过，回归自然的呼声越来越高。这些天然的染料终究有回归的一天。

当然了，这些植物更多地出现在我们的药店之中，而与我们的健康有关的成分很可能是这些染色的物质。

抑制病毒的“良药”？

对于板蓝根的药用价值一直存在两派截然不同的声音，支持者认为板蓝根中的化学物质能够杀灭病毒，特别是对于预防各种传染性疾病效果显著；而反对者则认为那不过是些安慰剂效应罢了。

实际情况是，到目前为止我们并不清楚板蓝根中的化学物质究竟是如何发挥作用的。一些体外试验表明，板蓝根中所含的靛苷可以抑制病毒与细胞结合，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缓解病情，不过要注意的是，靛苷并不能像金刚烷胺或者达菲那样杀死病毒。

另外，靛苷还可以抑制内毒素的活性，从而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人体感染后的炎症反应，对于发热等症状可能有一定的缓解作用。只不过同上述作用一样，这项功能还在实验室研究阶段。

当然，很多人是本着喝喝没坏处的想法来使用板蓝根的。但是，要特别注意是板蓝根同其他植物一样，有着复杂的化学成分，很容易引发各种过敏反应，在实际用药过程中发生皮疹等症状的情况并不罕见。所以，把板蓝根当茶泡着喝，并不是什么好习惯。

不管怎么样，板蓝根并不是一种神奇的根系，就像它无法解决染料的问题一样，它也无法应对所有的病症。我们何不暂时把板蓝根神话放在一边，一切还得听医生的。

美食锦囊

吃草药要听医生的

如今有一种说法是，“药补不如食补”。于是很多人认为应该在日常的饮食中添加草药，从而使各种草药进入了我们的饮食。实际上，草药的成分大多比较复杂，其中不仅有微毒的成分，还可能有致人过敏的成分，千万不要在没有医嘱的情况下随意服用。否则，不仅无法取得理想的效果，反而可能引发严重过敏反应等症状，危及人体健康。

注释

*　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s，通常称为“传染性非典型肺炎”，全称为“严重呼吸综合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