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附录　一、悲壮的歌声

——陕北民歌的精神及王向荣的演唱风格

与西部歌王王向荣的对话是难得的也是短暂的，所以我的问题也只能是单刀直入，简短明了的。

问题一：你认为陕北民歌的精神是什么？

对这一问题，王向荣不假思索地回答说：陕北民歌的精神说到底就是陕北人的精神，就是哺育着陕北人的黄河和黄土地的精神，也是几千年积淀在这块黄土地上的黄河文化的精神。

陕北民歌是陕北人发自内心的呐喊，是从陕北人心灵深处流出来的渗透着陕北人喜怒哀乐的歌声。陕北民歌表现出来的陕北男人的形象就是：粗犷豪放、朴实无华和坦率直白；陕北民歌表现出来的陕北女人形象就是：温柔善良、吃苦耐劳和灵秀贤淑。

陕北民歌是黄土地上的歌。黄土地的表面是贫瘠的、荒凉的，是黄沙漫漫，是沟壑纵横。但黄土地的深层却潜藏着深厚而又丰富的矿藏，既是一种物质的矿藏也是一种文化的矿藏。陕北民歌的精神就表现为一种黄土地的深厚与丰富，遒劲与坚韧。

陕北人唱陕北民歌是没有任何拘束，没有任何顾虑，没有任何功利的。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什么场合，他们信口而歌，信口而唱，唱生活，唱劳动，唱苦难，唱爱情，唱山唱水也唱自由。所以，人们才把陕北民歌称为“信天游”。“信天游”三个字极为形象地说明了陕北民歌完全是一种自由之歌，一种奔放之歌，它是黄河精神的一种集中体现：浩浩荡荡而又一泻千里。

黄河，黄土地是中华民族的发祥地，黄河文化，黄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文化之根。陕北民歌既是黄河、黄土地的产物，同时也体现着黄河文化和黄土地文化的灵魂。它代表着中华民族的精神，代表着一种普遍的文化认同性。东南西北、国内国外，哪里的人都能接受。这就是陕北民歌之所以能够源远流长，具有一种永久艺术魅力的原因。

以上种种独特的精神品格赋予了陕北民歌一股执著的渗透力和坚韧的穿透力，你只能接受它而无法拒绝它。

问题二：你是怎样在演唱中体现陕北民歌的这种精神的？

对于这一问题，王向荣心里似乎早有了准备。他说：

第一，心里要有一种爱，一种刻骨铭心的爱。

爱什么？爱陕北人，也爱世世代代陕北人生活的这块黄土地。我是陕北人，是在陕北这块土地上长大的。这块土地和这块土地上的人民给我的爱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这块土地爱我有多深，我爱这块土地就有多深。我唱陕北民歌是一种释放，也是一种感恩；是一种怀念，也是一种歌颂。只要我一走上舞台，唱起了陕北民歌，我就有一种回家的感觉。我觉得，我不是站在舞台上，而是站在我的家乡——马茹疙瘩的沙梁梁上在唱歌。当我唱到“蓝蓝的天上飘来一疙瘩瘩云”的时候，我就想起我小时候坐在我家的院子里抬头看着天，天是那样的蓝，云是那样的白；当我唱到“上一道道坡坡下一道道梁，想起我的妹妹好凄慌”的时候，我就想起了我初恋的那个小妹妹；当我唱到“羊羔羔撒欢马驹驹跳，哪达达也不如咱山沟沟好”的时候，我就不由想起了我小时候放羊的情景。这样的天，这样的地，这样的山，这样的水，这样的人，这样的歌，你如果不爱它，你能唱得感动人，感染人吗？

第二，要发自内心，要轻松自然，要贴近生活，贴近老百姓。

陕北人的精神是朴实自然的，陕北民歌的精神也是朴实自然的，你唱陕北民歌也只能是朴实自然的。我认为，凡是自然的，就是科学的；感觉找对了，方法也就找对了；自己唱舒服了，别人听了才舒服。所以，我唱陕北民歌从不包装，从不造势，也从不糊弄人。拿起话筒就唱，放下话筒就停。其实，民歌的生命就是自然，越贴近老百姓越好，越生活化越好。不要过分地讲究技巧。要发自内心，要把你对黄河，黄土地，黄土人的那种亲近感渗透到你的声音里，这就叫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许多民歌歌手，特别是一些年轻歌手，他们不了解陕北，不了解黄土地，也没有与黄土地上的父老乡亲们一起生活过，更不了解陕北人的语言和感情。这样的人唱陕北民歌，技巧再好，也只能是一种复制，一种模仿，总是唱不到位，唱得空洞，唱得游离。

第三，要牢牢把握陕北民歌的特色，唱出陕北民歌的味道。

陕北民歌是陕北特定的地理地貌形成的一种特定的地方音乐，陕北民歌中透着一股浓重的黄河的气息和黄土地的气息，这就是陕北民歌的味道。这种味道就是一种土色土香美，陕北民歌有很多大白话，土话，而在这大白话和土话中却饱含着陕北民歌的粗野、凝重、婉转、凄苦的艺术特色。

如我自编自唱的陕北民歌《哪达达也不如咱山沟沟好》中，就吸收了大量的陕北方言，这样听起来就感觉到亲切、自然。

亮一亮嗓子我定一定音，　　　　

我把咱这二道圪梁梁唱上几声。　

……　　　　　　　　　　　　　

绕过那圪梁梁哎哟哟拐下那个坬，

这达达没人呀哎哟哟咱们拉话话。

马驹驹撒欢羊羔羔跳，　　　　　

哪达也不如咱山沟沟好。　　　　

第四，唱民歌还要有一种亲和力。民歌就是底层民众的歌，是老百姓的歌。唱民歌的时候，不应把自己当成一名歌唱家，而应把自己看做是一位农民，是普通民众中的一员。唱民歌不是一种表现，不是一种张扬，更不是一种炫耀，而是一种交流，一种诉说。向谁诉说呢？向外地人诉说，向下一代人诉说，诉说我们陕北，诉说陕北人的生活，诉说陕北人的苦难与向往。我唱陕北民歌的时候，总喜欢用“我说”“你晓得”这样的词起句。

我说，东方，你就一个红，　　

我说，太阳，你就一个升……　

你晓得，天下黄河几十几道湾，

几十几道湾上几十几条船……　

我晓得，天下黄河九十九道湾，

九十九道湾上九十九条船……　

有了这种亲和力，就与陕北拉近了距离，与生活拉近了距离，也与观众拉近了距离。

正是基于王向荣对陕北民歌精神底蕴的深刻理解以及他多年来在演唱陕北民歌时对陕北民歌这种文化精神的自觉追求与体现，从而形成了王向荣卓而不群的民歌演唱风格：深沉凄婉中透着一股洒脱与悠扬，朴实自然中透着一股苍凉与凝重，音域宽广，境界开阔，婉转舒缓，跌宕起伏。是一种苦难的倾诉，也是一种幸福的向往；是一种压抑中的爆发，也是一种封闭中的突围。